那扇旋转着符文的“埃博拉病毒”的影像变得无比清晰,青铜的冷硬、符文的扭曲蠕动、坠落的失重感……记忆的每一个细节都被符咒的力量放大、扭曲,强行覆盖他原有的认知。
它不再是“图像”,它就是“毒”本身,是污染源,是毁灭的具象。
更可怕的生理反应接踵而至。
那股铁锈与腐烂混合的感官污染气息,不再仅仅是感觉,它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带着灼烧肺腑的冰冷刺痛。
胃部的翻搅升级为剧烈的痉挛,他死死咬住嘴唇,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几乎被那股冰冷的腐烂感淹没。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尤其是靠近岩石刻痕的右手——仿佛那接触过禁忌的手指,此刻正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又像是被极寒的冰针刺入骨髓,一种诡异的、交替出现的灼痛与冰麻感顺着指尖向上蔓延。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
他蜷缩得更紧,几乎要将自己揉进冰冷的地面,试图用物理的挤压来对抗体内那无形的、疯狂滋长的符咒污染。
汗水浸透了兽皮,冰冷的贴在皮肤上,却丝毫无法缓解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燥热与恶寒。
屋外,那死寂得令人发疯的黑暗,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不再是嚎叫,也不是风声。
而是一种……极其细微、极其密集的“沙沙”声。
仿佛有亿万只细小的节肢,正贴着地面、攀附着树干、甚至悬浮在空气中,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摩擦和移动。
这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西面八方,如同潮水般缓缓涌来,包围了这间孤岛般的茅屋。
韩旭的听觉从未如此刻般敏锐。
他能“听”到那些细小的、坚硬的甲壳互相摩擦的刮擦声,能“听”到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微弱“啪嗒”声,甚至能“听”到空气被无数微小振翅扰动的、近乎超声的嗡鸣。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充满恶意的寂静之海。
它们没有靠近,只是包围着,窥伺着,仿佛在等待茅屋内某个临界点的爆发。
墙上的青铜面具,在火塘即将熄灭的、更加微弱摇曳的光芒中,其狞厉的轮廓反而被阴影衬托得更加清晰。那空洞的眼眶,仿佛成了两个吸吮光线的漩涡,冰冷地注视着下方两个在符咒侵蚀中挣扎的灵魂。
就在这时,葛伯那边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动静。
不是咳嗽,也不是呜咽。
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湿布被撕开的细微声响。
韩旭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余光去看。但那声音的来源清晰无比——正是葛伯身下那张边缘凝结暗红血渍的兽皮!
声音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消失。
但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难以形容的“气息”弥漫开来。它不同于韩旭体内那种铁锈腐烂的污染感,更浓重,更古老,带着一种……血腥的甜腻和泥土深处腐败根系的味道。
这气息与葛伯之前吟诵时空气中流动的那种沉重感隐隐呼应,但此刻,它显得更加……“活”了,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活性,仿佛那张兽皮内侧被剥开的符文碎片,此刻正在呼吸,正在渗出某种东西。
韩旭的胃部再次剧烈痉挛,这次他再也无法压制。
他猛地侧过身,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苦涩的酸水。
符咒的污染和这股新出现的诡异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强烈的精神冲击,让他的视野都开始发黑,边缘出现扭曲的光斑。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涔涔而下,模糊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葛伯的方向。
老人依旧蜷缩着,背对着他。但借着那微乎其微的火光,韩旭似乎看到——葛伯紧贴着兽皮的后背,那件破旧的、由某种粗糙纤维编织的衣服上,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正渗出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色的湿痕。
那湿痕的颜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接近凝固血液的暗褐色,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难以察觉的幽光。
韩旭的瞳孔瞬间放大。
那是什么?
是汗水?
还是……那张兽皮内侧的符文碎片,在葛伯的仪式之后,对他造成了某种……物理上的反噬?
那暗红的血渍边缘,是否也源于同样的原因?
葛伯的仪式,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庇护!
它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可能带来肉体侵蚀的交换!
用痛苦压制痛苦,用未知的污染对抗己知的污染!
老人浑浊眼中的疲惫和死寂,他枯槁的身体,或许不仅仅是岁月的痕迹,更是这种与“毒”共生、不断进行危险仪式的代价!
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韩旭。他原以为葛伯掌握着某种对抗禁忌的知识,哪怕危险,至少是条路径。
但现在看来,这条路径布满了荆棘,每一步都在流血。
而他自己呢?
他体内这个如同埃博拉病毒般疯狂复制、污染认知的符咒,又将把他引向何种畸形的未来?
沉默能压制多久?
当符咒彻底吞噬他的意识,他是否会变成葛伯那样,依赖着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解药”?
活下去的代价,不仅仅是永恒的沉默。更是与“毒”的共生,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以及同伴)被它从内到外,一点一点地……污染、侵蚀、异化。
屋外的“沙沙”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冰冷的耐心。
墙上的青铜面具,獠牙在阴影中似乎又上扬了一分。
在这片名为“大州”的炼狱里,沉默不是护身符,只是延缓腐烂的裹尸布。
真正的恐怖,正在他们的血肉和灵魂深处,悄然绽放。
韩旭闭上眼,不再试图抵抗那眩晕和呕吐感,任由冰冷的绝望和符咒的污染将他吞噬。
活下去的意志还在,但前方,似乎只剩下更加深邃的黑暗与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