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晒谷场边人声鼎沸、众人纷纷议论着谁家有啥原材料、谁家媳妇会做辣酱时,忽然从村西头拐角的方向传来一阵咣咣咣的脚步声,混着嗓门高的尖叫:
“立军!我说你这孩子,咋不先跟你二叔二婶说一声就开大会了?”
只见彭双良和张桂芳两口子一前一后,快步挤开人群,满脸堆笑,穿着一身显摆的呢子夹克和艳红棉袄,脚底下踢踏着嘎巴嘎巴的塑料底鞋,几步冲到了石台子前。
张桂芳一边拍打着身上雪沫子,一边扯着嗓子嚷嚷:“咱是一家人,你这开厂子搞买卖的好事,咋就不先叫上咱一声?不带这么撇亲戚的吧?”
话一出口,场子里顿时一静。
有些年轻的汉子己经忍不住憋笑,躲在旁边掩嘴嘀咕。
赵铁柱抱着胳膊斜倚在晒谷场边,冲着彭立军努努嘴,笑嘻嘻地道:“哥,这些天咱可等着看他们来蹭功劳呢。”
“果不其然,今儿个就来了。”
彭立军站在石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彭双良和张桂芳,半晌不语。
彭双良这才满脸堆笑地上前一步,咳了咳嗓子:“立军啊,你小子本事大,咱叔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你猎回那野猪我还去看了看,肉质老嫩了!”
“你现在要搞辣酱厂,这可是正事儿,得有人帮你管起来不是?我和你婶琢磨着啊,咱是一家人,干脆就由我俩来当这个管理,替你分担点压力。”
张桂芳赶紧附和:“是啊,你叔他会记账,我这人嘴快会管人,谁混工谁磨洋工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说完还挺着胸膛看向人群,活像个等着登台受勋的劳模。
村里人听了这话,先是瞪大眼,随后哄然一笑。
“哎哟喂,张桂芳你是搁家里管猪管多了吧?上来就管人?”
“你家那会儿偷生产队铁钉的事儿,咱还没忘呢!”
“这管厂子的事儿是人干的,不是张罗吃喝的!”
笑声夹杂着调侃,满场皆是。
张桂芳脸皮厚,压根不觉得尴尬,反倒把手往腰上一叉,理首气壮地说:“咱怎么也是长辈,他是小辈,这孩子得听咱的不是?做人不能忘本啊。”
“你婶婶我那时候可是给你妈送过鸡蛋汤的,你还喝了两碗呢!”
赵铁柱忍不住大笑出声,斜眼看了彭立军一眼:“哥,你听听,都多少年了,一碗鸡蛋汤都能当合同用了。”
彭立军双手插兜,冷眼看着张桂芳和彭双良,语气平静却带着刺:“那碗鸡蛋汤,你是给我娘喝的还是想跟我爹攀亲?结果没成,过了这么些年,还当是情分?”
“想当管理,得有本事有信誉,你们有哪个?账目你会记?工分你能算清?辣酱配料你知道几种?”
张桂芳张了张嘴,半天冒出一句:“俺就……俺就知道咸的不能太多,不然……容易上火。”
“你看看。”赵铁柱在旁边拍大腿,“这水平,一听就是‘咸菜管理局’的干部。”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张桂芳眼珠子一转,突然换了副腔调:“我说你个兔崽子,怎么就这么没良心?你婶婶我可是从小看你长大的,你忘了你小时候在咱家吃多少顿饭?这厂子现在发财了,就不认亲了?”
“你要是不给你叔婶留位置,那你就不是人,是个白眼狼!”
她一边说一边跺脚,扯着嗓子:“我张桂芳没白疼你!你要是今天不给个说法,我就躺这儿不走了!”
说着还真就往石台下一坐,作势就要撒泼打滚。
“得!老戏码了!”
赵铁柱翻了个白眼,赶紧跳下台来,把人跟前一截麻袋铺开,笑嘻嘻地道:“婶儿你躺吧,这地可凉,铺着别磕着你屁股。”
“不过你要是真想当厂里‘倒灰管理’、‘拉屎调度’,也不是不行,明儿早晨第一波你去茅厕盯着,别让人偷工懒。”
村民们哄堂大笑,就连最严肃的老社员马二爷都捋着胡子笑得首咳嗽。
彭双良老脸一沉,强装镇定地站出来道:“你们这是欺负咱一家人!你婶子是嘴快,可咱心里没坏,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能太绝情!”
赵长军这时候从人堆里缓缓走出来,脸色一点点拉下来,目光如钉子似的扎向彭双良和张桂芳。
“行了!你们两口子蹦哒一天也够了!”
“立军的辣酱厂,是村里大家伙一块拼起来的,不是你们两口子上来就能指手画脚的!”
“你们俩除了吃喝拉撒会点啥?人家立军一枪打下野猪的时候你在哪?赶山队跟红狗子拼命你在哪?别人都在流血出力,你俩呢?”
“现在听说有厂子了,有肉分了,就蹦出来想当官?你当这是你家炕头的小饭桌,说端盘子就能当管事的?”
“我告诉你们,别拿亲戚情分道德绑架,真要讲良心,彭家早几年就该跟你断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