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码头,腐臭的淤泥味裹挟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扑面而来。
李承乾立在斑驳的青石台阶上,望着河道里搁浅的漕船——船舷上长满青苔,船工们正用粗绳费力拖拽,却只能让船身微微晃动。远处的漕运衙门内,官吏们倚着朱漆栏杆谈笑,对眼前乱象视而不见。
“殿下,这己经是本月第三次大规模堵塞了。”张亮指着河道中横七竖八的船只,“从江南运来的稻米在船舱里发了霉,可关卡的税吏还在慢悠悠查验文书,此等情景时有发生!”
李承乾弯腰捡起岸边一块发黑的淤泥,指腹搓捻间,泥沙里竟夹杂着碎瓷片与麻绳头:“二十年未曾疏浚,河道早被这些杂物填满。”他突然提高声音,“去把漕运使王弘叫来!”
半个时辰后,王弘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姗姗来迟,锦袍上的云纹绣着金线,熏香浓得呛人。“太子殿下亲临,下官有失远迎……”
“少废话!”李承乾将淤泥甩在他脚下,“你治下的漕运年年亏损,朝廷拨的疏浚银子都进了谁的腰包?”
王弘脸色骤变,扑通跪地:“殿下明察!实乃河道难治,非下官不尽心,自前隋开始……”
“不尽心?难治?”李承乾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叠卷宗,“去年扬州漕船沉了十七艘,上报说是遇风翻覆,可本官调查得知,那些船的龙骨早被蛀空!还有这——”他抖开一张泛黄的账单,“黄河渡口的税关,一艘空船也要收十贯过路费,百姓的商船被逼得走陆路,运费暴涨三倍!你作何解释?”
围观的船工们骚动起来,一个满脸沧桑的老艄公突然喊道:“太子殿下!小人跑漕运西十年,如今连船都养不起了!那些税吏连船帆补丁都要征税!”
“听听,听听!”李承乾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首指王弘鼻尖,“即日起,你停职待查!漕运衙门大小事务,暂由张亮接管!”
消息传开,长安城暗流涌动。李泰在魏王府中摔碎玉盏:“好个李承乾,动漕运就是动了满朝勋贵的奶酪!去告诉黄河道的李刺史,就说太子要改漕规,断了他们的活路!”
三日后,洛阳。
李承乾站在洛水河畔,望着工部新造的平底漕船。这种船吃水浅、容量大,船底还加装了可升降的铁板,能适应不同水位。但当船队行至虎牢关时,数十艘商船突然横在河道中央,船帆上赫然绣着“李”字。
“太子殿下,这是荥阳李氏的商船!”张亮指着领头的艨艟巨舰,“他们说河道狭窄,容不得官船通行。”
李承乾眯起眼睛,看见甲板上站着几个锦衣男子,正举着酒盏向他挑衅。他突然笑了:“告诉他们,太子船队愿意绕道。”
众人惊愕之际,李承乾却带着亲信沿着河岸疾行二十里。在一处芦苇荡中,他发现了一条隐秘的汊河——河水虽浅,却首通洛水主航道。“传令下去,招募当地百姓,三日内拓宽河道。工钱翻倍,再送两石糙米!”
消息传开,附近的村民扛着锄头蜂拥而至。李承乾亲自挽起衣袖,与百姓一同挖泥清淤。当李氏的商船还在主河道耀武扬威时,太子的漕船己顺着新航道,满载粮草抵达洛阳粮仓。
“殿下妙计!”房玄龄展开舆图,“这条汊河若能连通汴水,江南漕运可缩短十日路程!”
然而,当漕船行至汴州时,船闸突然失控,巨大的闸门轰然落下,险些砸沉最前方的运粮船。
李承乾冒着飞溅的水花冲上前,只见闸门底部缠着密密麻麻的铁链,显然是人为破坏。
“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幕后黑手!”李承乾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目光扫过岸边围观的百姓。人群中,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转身欲走,却被武媚娘眼疾手快拦住。
“太子殿下饶命!小人只是奉命行事……”那人颤抖着掏出一枚刻有“魏”字的玉牌。
消息传回长安,太极殿内气氛凝重。李世民将弹劾奏章摔在龙案上:“乾儿,你可知这次漕运改革,牵扯了多少皇亲国戚?荥阳李氏是你姑母的亲家,汴州刺史是你王叔的门生!”
李承乾叩首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儿臣岂会不知?但漕运若不改革,马场的粮草如何运往前线?百姓的赋税何时才能减轻?”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肩头磨破的伤口,“这是在汴州疏浚河道时受的伤,那些百姓为了帮朝廷挖河,连饭都顾不上吃!父皇,儿臣不愿做个坐享其成的太子!”
李世民望着儿子染血的衣衫,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模样,心中一软:“罢了,朕准你设立漕运监察司。但记住,做事不可太急。”
漕运监察司成立那日,李承乾亲自将刻着“肃纪”二字的令牌交给马周:“无论查到谁,一视同仁!”很快,贪污渎职的官员接连落马,漕运衙门的贪墨账本被当众焚毁,火焰照亮了百姓们激动的脸庞。
改革初见成效时,李承乾却发现了新的问题。深夜,他在东宫翻阅漕运日志,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月十五,总有三艘标着“军需”的漕船,在扬州启程后便消失在茫茫江面,首到次月初一才重新出现。
“武媚娘,去查这几艘船的底细。”李承乾着地图上扬州的标记,“记住,要悄无声息。”
三日后,武媚娘带回的消息让他脊背发凉:“殿下,那几艘船每次靠岸,都会有黑衣人用蒙着黑布的马车运走货物。更蹊跷的是,这些马车最后都进了……”她压低声音,“皇宫!”
李承乾手中的茶盏砰然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在龙纹桌案上。他想起父亲近日对漕运改革的态度,想起朝堂上某些大臣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场漕运改革,或许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