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亲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方蓉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白瓷小勺一点点将温热的姜茶喂进她口中。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暖意，驱散着体内的冰寒。
方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冰冷的西肢也慢慢回暖，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方灵关切而紧绷的侧脸。
“姐…姐姐…”方蓉的声音细弱蚊呐，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方灵见她醒了，一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但脸上的寒霜却丝毫未减。
她将空了的姜茶碗递给旁边的丫鬟，示意她们都退下。
待内室只剩下姐妹二人时，方灵才低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怀中的妹妹。
“醒了？”方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说说吧，怎么‘不小心’就掉进池子里了？那池边的栏杆，我记得牢固得很。”
方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慌乱地扑闪着，不敢首视姐姐锐利的目光。
她嗫嚅着：“我…我追着沈将时…跑得太急…脚下一滑…”
“脚下一滑？”方灵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的弧度，眼神如冰锥般刺向方蓉躲闪的眸子，“蓉儿，你是觉得姐姐很好糊弄，还是觉得那池水不够冷，淹不死人？”
方蓉被方灵这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洞察惊得浑身一颤，小脸瞬间又白了几分，眼眶迅速泛红，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姐姐…我…”
“看着我！”方灵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我，是不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方蓉被姐姐这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得一哆嗦，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顺着苍白的小脸滑落，浸湿了鬓角。
她抽噎着，不敢再隐瞒，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承认：“是…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姐姐…对不起…我当时…当时看你被杜公子逼得那么紧…他拿着玉佩…你又不好拒绝…我怕你为难…我…我一着急…”
“一着急，就跳进那冰冷刺骨的池水里去？”方灵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她猛地攥紧了方蓉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方蓉痛呼出声，“方蓉！你知不知道那池子有多深！你知不知道池子里的水有多寒！你知不知道万一沈将时晚了一步，或者他水性不济！你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因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眼圈也控制不住地红了，“你知不知道你会没命的！为了替我解围？为了让我不难堪？值得你用命去换吗？！”
方灵越说越气，心口堵得发慌，又气又心疼。
她当然知道方蓉是为了她。当时杜翊步步紧逼，情意炽烈，玉佩烫手，她确实进退维谷。
方蓉这丫头，是看穿了她的困境，情急之下才用了这自损一千的法子，硬生生打破了那僵局！可这法子，太蠢！太险！
“值得！”方蓉却忽然抬起头，带着泪痕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倔强，她反手紧紧抓住方灵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姐姐待我如此好，处处护着我！杜公子那般咄咄逼人，姐姐你明明就不愿意，却又不能当众让他难堪！我…我看不下去！我知道姐姐你定有法子脱身，可是…可是我不想看姐姐你为难！一点点都不想！”
她说着，眼泪又汹涌而出，“我水性好着呢…我知道沈将时就在旁边…他肯定会救我的…我…我就是想帮姐姐…”
看着妹妹哭得梨花带雨、却又带着一股傻气的倔强模样，方灵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和责备，如同撞上了最柔软的棉花，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酸涩和心疼。
这个傻丫头啊！
她何尝不知道方蓉的心思？这个庶出的妹妹，自从程金阳的事后便格外依赖她这个嫡姐。
她护着她，教导她，方蓉也一首将她视为最亲近、最崇拜的人。
今日之事，方蓉是情急，是冲动，更是对她毫无保留的维护之心。
方灵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
她松开攥着方蓉的手，转而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疼惜地拂去妹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傻丫头…”方灵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化不开的心疼，方才的冷厉尽数褪去，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叹息，“姐姐…姐姐不需要你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险！更不需要你拿命去替我解围！你的心意，姐姐明白，可你知不知道，看到你掉下去的那一刻，姐姐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万一…万一有个闪失…”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地将方蓉冰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感受到姐姐指尖的温柔和掌心的暖意，方蓉的委屈和害怕瞬间决堤，她猛地扑进方灵怀里，紧紧地抱住姐姐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身，放声大哭起来：“姐姐…呜呜…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当时就是急疯了…只想着不能让姐姐被杜公子逼着…呜呜…池水真的好冷…好可怕…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方蓉的哭声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也带着深深的懊悔。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方灵胸前的衣襟。
方灵的心，被这滚烫的泪水灼得生疼。她环抱住妹妹颤抖的身体，一手轻轻拍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一手温柔地梳理着她微湿的发丝，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
“好了，好了，不哭了。”方灵的声音无比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姐姐不生气了。蓉儿的心意，姐姐都懂。只是，答应姐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听见没有？”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方蓉在姐姐怀里用力地点着头，抽噎着保证：“听见了…姐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当时…当时就是急中生智…”
“还急中生智？”方灵被她这带着哭腔的辩解气笑了，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哭得红红的鼻尖，“我看是‘狗急跳墙’还差不多！下次再敢，看我不罚你抄一百遍《女诫》！”
方蓉一听，哭丧着脸，把方灵抱得更紧了，撒娇道：“姐姐…我知错了…一百遍太多了…手会断掉的…好姐姐…饶了我这次吧…”
看着妹妹这副又可怜又娇憨的模样，方灵心中最后一丝气也消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方蓉往温暖的被子里又塞了塞，掖好被角：“好了，别撒娇了。好好躺着，把药喝了，发发汗。再敢乱动，一百遍《女诫》照抄不误！”
方蓉立刻乖乖躺好，眨巴着还含着泪花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方灵：“嗯！我听话！姐姐别生气…”
方灵看着妹妹苍白小脸上那依赖信任的眼神，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轻轻抚了抚方蓉的额头，柔声道：“嗯，姐姐不生气了。睡吧，姐姐守着你。”
方蓉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身体因疲惫和药力渐渐放松下来。
方灵坐在床边，看着妹妹沉沉睡去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
有心疼，有后怕，有对妹妹这份赤诚之心的感动，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碧玉鹰佩，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杜翊炽热的表白，方蓉奋不顾身的维护，太子慕容礼步步紧逼，让她有些思念魏九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