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雨歇时,玄甲军己起身准备继续赶路。
老人家和英娘抱着行囊正准备跟上,魏九阙却对老人家道:“老人家,你与孙女跟着我们多有不便,且这漕盐案危险重重,你二人不如寻个地方安顿下来。”
老人家面露犹豫之色,英娘紧紧拽着老人衣袖,眼中满是不舍,却也知魏九阙所言有理。
沈将时开口道:“魏将军所言极是,老人家,你带着英娘去我认识的一户人家暂居,待事情平息再接你们。”
老人家思索一番,看向英娘。
而英娘见状,泪水如豆大般簌簌落下,其神色令人心生怜悯,她以坚定的目光凝视着魏九阙,沉声道:“魏将军,救命之恩,英娘愿为奴为婢以报之,英娘不惧任何危险。”
众人观此情形,心中己然明了,皆沉默不语。尤其是沈将时,心中暗自懊恼,不该多言。
魏九阙面色冷峻,宛如寒霜笼罩,不听劝告的女子着实令人厌烦,“阿策阿豪,你们二人带上他们。”待至下一个城镇,将他们妥善安置,便可功成身退。
魏九阙带着玄甲军策马离去,马蹄溅起泥花。沈将时等人也准备重新上路。
众人跨上马车,沿着官道继续前行,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
而那盐婆庙在雨后的晨光中,显得越发破败,似在默默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清晨的雾气弥漫着清江浦,那股死鱼的腥味如同一股沉重的阴霾,笼罩着整个江面。
雾气中,码头的木桩显得模糊不清,上面挂满了黏液状的絮网,仿佛是被遗弃的幽灵之网。
漕船的残骸如同巨兽的骨骸一般,半露在浅滩之上,显得破败而凄凉。
江面上,星星点点地漂浮着死鱼和死虾,它们的身体己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这股味道随着晨雾一同弥漫开来,让人无法忍受。
方蓉刚掀开车帘,便被腐臭味呛得连忙捂住口鼻——浅滩上翻着白肚的鱼尸垒成堤坝,几个赤脚小童正用锈刀剐取尚未烂透的鱼鳔。
"造孽啊……"卖炊饼的老汉站在一旁,用汗巾紧紧捂住口鼻,满脸都是不忍和叹息。他的扁担头上挂着一个个炊饼,原本应该是香气扑鼻的食物,此刻却被那股腐臭味道掩盖得无影无踪。
"这水咸得蜇伤口,捞鱼娃子脚上全是血泡。"老汉摇着头,看着那些小童,心中充满了怜悯。
陆明鸢的鎏金马车碾过遍地鱼鳞,车辕沾满银亮黏液,惊起满地觅食的灰雀。
她的丫鬟递出银锞子:"老伯,饼子分给剐鱼的孩子们。"镶金护甲指向江面漂浮的盐袋,"再捎句话——鱼肠有毒,剐净了也莫吃!"
郑蔚掀帘看向外面,发出一阵哀叹,他枯枝般的手指抹过《清江志》书页:"永和九年沉盐后,'江鱼尽殁,三载不闻渔歌'..."书页霉斑间黏着片干枯鱼鳃。
“师傅,到客栈了。”方晏下马行至第一辆马车前说道。大家陆陆续续的下了马车进了客栈。
客栈中燃起了薄荷油,薄荷清新的味道让众人稍稍缓解。
方灵轻推雕花窗,咸涩的风裹挟着苍蝇冲入小楼,从这里恰好可以望见码头。
码头阶前,衙役正将满筐的死鱼倾倒于板车之上,腥臭的浆水西处飞溅。
魏九阙的玄甲军迈过青石路,铁靴底部粘着的鳞片闪烁着寒光。
“姐姐在看什么?”方蓉将烘干的披风披在她肩上,“明鸢说申时要去逛盐市。”
“这味道……”方蓉用苏绣帕子紧紧捂住口鼻,“比吴兴的咸菜缸还要浓烈十倍。”
“咸菜缸可腌不出尸毒。”陆明鸢将浸过薄荷油的孔雀罗帕分发给众人,“申时去逛盐市,恐怕要踏着鱼骨前行了。”
盐市的青石地缝凝着白霜似的盐粒,空气里浮着海腥与汗酸混杂的气味。
陆明鸢捏着孔雀罗帕掩鼻,金累丝蝴蝶簪却晃得欢快:"表哥快看!这盐雕的灶王爷!"
沈将时正替方蓉挡开拥挤的人流,闻言笑指盐山后的老匠人:"永和年间的老手艺,听说能用盐捏出整条漕船。"
老匠人凿灶王爷时,盐粒渗进他虎口的溃疮,疼得指尖发颤。沈将时突然蹲身往老匠人筐里放锭银子:"船头再加个举火把的盐婆像。"
"方灵姐姐!"
清凌凌的嗓音撞碎市集喧哗。苏婉清茜素红裙裾扫过满地盐晶,腰间禁步缀的银铃惊飞檐下灰鸽。她扑过来挽住方灵胳膊时,发间赤金点翠步摇险些缠上方蓉的鎏金流苏。
"你怎么..."方灵被她撞得踉跄半步,"苏伯父不是调任云州了?"
"走水路经过嘛!"苏婉清眨着眼将油纸包塞进她怀里,"刚出锅的蟹粉酥!"
惊雷滚过江面时,盐市人群如退潮西散。
苏婉清拽着方家姐妹钻进茶肆,掀帘便喊:"六碗雪顶含翠!多淋蜂蜜!"
郑蔚师傅并未跟着前来,所以六碗刚好。
"你呀!"方灵戳她眉心,"偷溜出来吃茶,小心苏伯父..."
"爹爹在县衙跟魏将军议事呢。"苏婉清吐舌扮个鬼脸,忽然压低嗓音,"清江浦的县太爷是我表舅,昨儿听他说沉船有人看见那晚江面上出现很多火光..."
方灵沉思,按道理来说,八十万石官盐,给谁都舍不得就这么浪费在江中了吧?看来不是故意将官盐倒入江中,那是不是分赃不均出现了内讧?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跑堂呈上青瓷荷叶盏。茶汤浮沫聚成云纹,陆明鸢用金簪挑破沫花:"这'雪顶含翠'喝着,倒像我们临川的云雾茶。"
"本就是同根!"苏婉清轻笑解释道,"茶树长在清江上游的临川山,永和九年才移栽过来。"
陆明鸢用茶盏轻撇浮沫:"要分别了,这茶喝着都失了滋味。"窗外忽然传来哭嚎,衙役的板车翻在街尾,死鱼倾泻如银瀑。
因陆明鸢家在临川,从清江浦走水路只需一日路程就到了。如果她跟着去江南,到时候走水路就需要三日了。家中催得急,就不好耽搁了。
方蓉安慰道:“我们定然要在江南多待一些时日,你家中事了你再来寻我们。”
陆明鸢想想也是,露出轻快的笑容。
戌时码头辞行时,画舫琉璃灯映着陆明鸢鬓边赤瑛坠子。她将手中溢出药香的香囊塞给方晏:"方公子,清江浦味重,这个你戴着醒醒神。"
方晏脸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嗯,你路上小心”
陆明鸢脸上瞬间绽放明媚的笑,用力的点头道:“嗯!”
画舫驶向江心腐尸带,漫天烟花炸开时,咸风卷着星火坠入浊浪。
苏婉清在一边和方灵咬耳朵,“这个陆姑娘和你兄长是怎么回事?”一脸八卦的模样。
“三年前,明鸢被刺杀受了伤,我哥救了她不等他醒来就离开了,离开前给她请了大夫丫鬟照顾她。贴心吧?”方灵言简意赅的回答。
苏婉清一脸了然的点头,悄悄对着方灵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