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缀锦楼的青砖地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迎春坐在梳妆台前,手指无意识地着一支珍珠簪子,那是昨日慌乱中掉落的,今早司棋在床榻下寻了出来。
"姑娘,该梳头了。"绣橘捧着梳篦站在身后,声音比往日轻柔三分。
迎春这才回过神来,将簪子放在妆台上。
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下浮着淡淡的青影。
"外头...可有什么动静?"迎春低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绣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与一旁的司棋交换了个眼神:"姑娘别多想,一切都好。"
迎春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不信。
昨夜那般动静,今早李斌又是那般离去,怎会没有闲言碎语?
正想着,忽听院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像是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嚼舌根。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李公子在二姑娘房里..."
"嘘!小声些!谁知道是真是假..."
"怎么不真?司棋姐姐亲口告诉厨房的柳嫂子的..."
"天爷!平日里看着木头似的,竟有这般手段..."
声音渐渐远去,迎春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姑娘别听那些混账话!"司棋气得脸颊通红,"我这就去撕了她们的嘴!"
迎春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罢了...她们说的,原也是事实。"
绣橘心疼地看着自家姑娘,手上梳发的动作更加轻柔:"姑娘别往心里去。那些人不过是嫉妒..."
"嫉妒什么?"迎春苦笑,"嫉妒我被人下药,还是嫉妒我...不知廉耻?"
"姑娘!"两个丫鬟齐声惊呼。
迎春不再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杏眼樱唇,本该是青春明媚的年纪,眼中却盛满了惶惑与不安。
"姑娘,老太太屋里的琥珀姐姐来了。"一个小丫头在门外禀报。
迎春心头一跳,手中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
老太太这时候派人来,莫不是...
"快请进来。"她强自镇定道,却忍不住抬手理了理鬓角,又整了整衣襟。
琥珀笑吟吟地进来,福了福身:"二姑娘安好。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迎春呼吸一滞:"只叫我一个?"
"正是呢。"琥珀眼角带笑,目光在迎春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老太太说许久没和二姑娘好好说话了,今儿天气好,正好聊聊。"
迎春心中忐忑,却不好多问,只得起身随琥珀往贾母院中去。
一路上,她总觉得路过的丫鬟婆子都在偷偷打量她,交头接耳,待她走近却又立刻噤声。
这种被众人窥探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转过一道游廊,迎面撞上了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小丫头。
周瑞家的一见迎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哎哟,二姑娘这是往老太太那儿去?"
迎春点点头,正要侧身而过,却见周瑞家的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姑娘好福气啊!那李公子可是..."
"周嫂子!"琥珀厉声打断,"老太太还等着呢。"
周瑞家的讪讪退开,眼中却闪着八卦的光芒。
迎春耳根发热,低着头快步走开,心跳如擂鼓。
到了贾母院中,迎春发现不仅贾母在座,王夫人、邢夫人也都在,就连平日难得一见的王熙凤也倚在贾母身边说笑。
见她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让她几乎想转身逃走。
"给老太太请安,给太太们请安。"迎春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微微发颤。
"快起来,到我这儿坐。"贾母罕见地朝她招手,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迎春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挨着贾母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背挺得笔首,生怕行差踏错。
"这几日睡得可好?"贾母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我瞧你脸色有些苍白。"
迎春心头一跳,不知该如何作答。
昨夜那般情形,她如何能睡得好?
"回老太太,孙女儿...睡得还好。"她低声道,不敢抬头。
"缀锦楼的炭火可够用?眼看着天要凉了。"王夫人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得出奇,"若是不够,尽管去库房取。"
迎春惊讶地抬头,正对上王夫人慈爱的目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自她记事起,何曾见过嫡母这般关切?
"多谢太太关心,炭火...够用的。"
"我听说你那儿的窗纱旧了。"邢夫人也插话道,"明儿我让人送几匹新的去,你挑喜欢的颜色换上。"
迎春越发困惑,只得一一应下。
贾母和王夫人问的都是些琐碎小事,从起居饮食到衣裳首饰,无微不至,却只字不提昨夜之事。
这种反常的关心让她坐立不安,仿佛椅子上生了刺。
"迎丫头啊,"贾母突然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这些年祖母对你关心不够,你可会怪我?"
迎春心头一震,慌忙摇头:"怎么会!祖母待我极好,孙女儿感激还来不及。"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满意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光芒,"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王夫人也微笑道:"迎丫头一向最是省心,从不叫人操心。"
这番对话让迎春如坠云雾。
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己这个向来不受重视的"二木头"突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难道仅仅因为...那李公子?
想到李斌,她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今早他离去时的冰冷眼神,仿佛一把刀,将她本就脆弱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好了,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贾母终于放人,又嘱咐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说。"
迎春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辞。
走出贾母院子,她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己经湿了一片。
回缀锦楼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蹊跷。
贾母和王夫人的态度转变太快,太刻意,仿佛...仿佛在安抚什么,或者...讨好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贾母何等尊贵,怎会讨好她一个庶出的孙女?
正思索间,忽听身后有人唤她:"二姐姐!"
回头一看,竟是探春和惜春携手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手里捧着各色礼盒。
"三妹妹,西妹妹?"迎春惊讶地停下脚步。
探春快步上前,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我们正要去你那儿呢!听说你去了老太太院里,就在这儿等着。"
惜春也难得地露出笑容:"二姐姐,我新得了几幅好画,想着你必定喜欢,特地带来给你瞧瞧。"
迎春一时语塞。
探春向来与她保持距离,惜春更是性子冷淡,今日这般热情,实在反常。
"这...怎么好意思..."
"二姐姐客气什么!"探春笑道,眼中闪烁着迎春看不懂的光芒,"咱们姐妹间,原该多走动才是。"
回到缀锦楼,迎春发现院子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不仅探春惜春来了,连平日不怎么往来的湘云、宝琴也都在座,司棋和绣橘忙着端茶倒水,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二姐姐可算回来了!"湘云活泼地跳起来,拉着迎春的手就往里走,"我们等你半天了!"
宝琴也盈盈起身,递上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我哥哥从南边带来的胭脂,最适合二姐姐这样白皙的肤色。"
迎春被众人簇拥着坐下,面前堆满了各色礼物——湘云送的绣帕,探春送的香囊,惜春送的画轴...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些突如其来的馈赠,心中既感动又惶恐。
"二姐姐脸色怎么这般差?"湘云突然凑近,关切地问道,"可是昨夜没睡好?"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戳中了迎春最敏感的神经。
她手指一颤,茶杯中的水洒了几滴在裙子上。
"我...我..."
"湘云!"探春及时打断,"二姐姐定是累了。咱们别打扰她休息,改日再来。"
众人会意,纷纷起身告辞。
迎春送她们到院门口,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些姐妹的突然亲近,与贾母王夫人的突然关心一样,都是因为...李斌。
回到房中,迎春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绣墩上。
司棋和绣橘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上前。
"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迎春摇摇头,眼中泛起泪光:"你们说...她们为何突然对我这般好?"
司棋和绣橘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了..."
"什么身份?"迎春苦笑,"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一个被人下药还...还..."
"姑娘别这么说!"绣橘急得首跺脚,"那李公子...他...他对姑娘..."
"他恨我。"迎春轻声道,眼泪终于滑落,"今早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恨极了我。"
司棋叹了口气,递上帕子:"姑娘别多想。事情己经这样了,李公子总要负责的..."
"负责?"迎春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不要他负责!我不要这种...这种算计来的姻缘!"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而不是逆来顺受。
司棋和绣橘也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窗外,夕阳西下,将缀锦楼的屋檐染成金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