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整个京城就己经被婉儿坊门前即将上演的一场大戏搅动得风起云涌。
百姓们奔走相告,好事者早早地就去抢占有利地形。
说书先生们更是连夜编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段子,有“安国夫人蒙冤记”,有“御史千金血泪仇”,也有“金匾之下藏蛇蝎”,只等今日结果一出,便能立刻开讲。
临近午时,婉儿坊门前的长街,早己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比昨日挂匾时还要热闹数倍。
京兆尹派出了三班衙役,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长街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公堂。
一张长案,几把椅子,京兆尹大人正襟危坐,脸色凝重。
他的左右,是两位从太医院请来的白胡子御医,身后,还站着京城几家最大药行的老掌柜,他们都是被请来做个见证的。
案前,左边是原告,都察院御史之女张小姐,她依旧戴着帷帽,身边簇拥着丫鬟仆妇,还有那个山羊胡子的“郎中”。
右边,则是被告赵婉儿,她只带着沈雪娇一人,神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即将接受审判的不是自己。
午时三刻,铜锣一响,京兆尹一拍惊堂木,威严地喝道:“带人证物证!”
张小姐的丫鬟立刻将那瓶用过的“时光逆旅”呈了上去。
京兆尹示意,两位太医院的御医立刻上前,打开瓶盖,一人用银针试探,一人凑近了仔细地闻。
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都微微摇了摇头。
其中一位年纪较长的刘御医拱手道:“回禀大人,此膏体色泽纯正,气味清雅,银针探之,并无变色。从表面上看,并无任何毒物的迹象。”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张小姐立刻急了,尖声道:“不可能!我的脸就是用了它才变成这样的!你们再仔细看看!”
那山羊胡子郎中也上前一步,捻着胡须说道:“刘御医此言差矣。所谓七日红之毒,乃奇毒,无色无味,寻常法子是验不出来的。必须要以内力催动,方能辨其毒性。老夫不才,愿为诸位演示一番。”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拿那药膏。
“慢着!”
赵婉儿清冷的声音响起,制止了他。“这位先生,你说你是郎中,不知师从何处,在哪家医馆坐诊?可能拿出官府核发的行医凭证?”
山羊胡子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支吾道:“老……老夫夫乃是云游西方的赤脚郎中,悬壶济世,何须那些俗物?”
“哦?赤脚郎中?”赵婉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一个连行医资格都没有的赤脚郎中,却能一眼就断定,连太医院的御医都看不出的奇毒。阁下的医术,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一句话,就让这郎中的可信度,在众人心中大打折扣。
山羊胡子老脸一红,强辩道:“你……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是不是毒,一试便知!”
“自然是要试的。”赵婉儿没有再理他,而是转身对京兆尹一福,“大人,为了证明清白,民女请求,当众试药。”
说着,她让沈雪娇从坊内取来一个全新的、尚未开封的木盒。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是十瓶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时光逆旅”。
“大人,这些,便是与张小姐手中那一瓶,同一批次生产的产品。”赵婉儿扬声道,“现在,请张小姐,随意挑选一瓶。”
张小姐愣了一下,随手一指。
赵婉儿便将那一瓶取了出来,拧开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指剜出一块晶莹的膏体,毫不犹豫地,均匀地涂抹在了自己光洁如玉的半边脸颊上。
“哗——”
人群彻底沸腾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赵婉儿竟然真的敢当众拿自己的脸来做赌注!那可是安国夫人,是未来可能要入宫的女人,她的脸,比金子还贵重!
这份胆魄和自信,瞬间让许多人心中动摇了。
沈雪娇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充满了信任。她二话不说,也拿起另一瓶,学着赵婉儿的样子,将药膏涂在了自己的脸上。
主仆二人,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仿佛涂的不是可能毁容的毒药,而是普通的香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赵婉儿和沈雪娇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她们的脸,依旧光洁如初,没有任何变化。
人群中的议论声,开始偏向了赵婉儿。
“看来是真的没问题啊!要是有毒,早该发作了!”
“我就说嘛,安国夫人怎么会做那种黑心事!”
“那张小姐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她自己弄的?”
张小姐见状,也急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赵婉儿试了没事。她身后的丫鬟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该进行下一步了。
张小姐心一横,忽然大步上前,指着赵婉儿,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你用的肯定是解药!你早就知道有问题,所以提前服了解药!你这个骗子!”
她情绪激动,一边喊着,一边朝赵婉儿冲了过去,似乎想要撕打她。
沈雪娇眼神一凛,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赵婉儿身前。
就在张小姐的手,即将触碰到沈雪娇衣袖的那一刻。
“够了!”
一声清喝,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镇国公府的老管家,带着几名气息彪悍的亲卫,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手中,还押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己经吓得魂不附体的男人。
老管家看也不看张小姐,径首走到京兆尹面前,将那男人往地上一推,拱手道:“大人,我家国公爷说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岂容宵小之辈颠倒黑白!”
“此人,乃是那山羊胡子的同伙,昨夜,是他亲手将一种名为腐肌草的汁液,涂抹在了张小姐的脸上!”
“什么?!”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那山羊胡子“郎中”一见同伙被抓,吓得两腿一软,当场就瘫在了地上。
老管家继续道:“这腐肌草,本身无毒,但其汁液一旦接触到另一种名为催化粉的粉末,便会在半个时辰内,引发皮肤红肿溃烂,其症状,与传说中的七日红,有九分相似!而那催化粉,无色无味,可以混在香料中,藏于衣袖之内。只要双方一有近距离接触,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引毒发作!”
说着,他从那被抓的男人怀里,搜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上去。
真相,在这一刻,大白于天下!
张小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以为天衣无缝的计策,竟然会被人从根上给挖了出来!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赵婉儿看着她,眼神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怜悯。她缓缓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
“张小姐,你被人当了刀子,还不自知。这瓶,是我新配的药水,用金银花和蒲公英捣烂取汁,专解那腐肌草的症状。你若信我,敷上之后,半个时辰便可消肿,三日之内,便能恢复如初。”
她将瓷瓶递了过去。
张小姐呆呆地看着那只瓷瓶,又看看赵婉儿清澈的眼睛,终于,“哇”的一声,崩溃大哭。
最终,京兆尹一拍惊堂木,当堂宣判:赤脚郎中及其同伙,意图陷害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收监下狱,秋后问斩!张氏女,受人蒙蔽,行为不端,被其父领回家中,严加管教!
一场惊天大案,就此尘埃落定。
婉儿坊不仅没有名誉扫地,反而因赵婉儿的胆识、智慧和仁德,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百姓们看向那块金匾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信服。
坤宁宫里,皇后听完宫人带回来的消息,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她坐在凤椅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和权谋,在赵婉儿那看似不经意的布局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真正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