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盲眼听心
谢昭在剧痛中醒来。
右眼被层层药纱包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尚未愈合的伤口。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枕边的银针——这是医者本能,哪怕只剩一只眼睛,他也得先确认自己的伤势。
指尖却触到一缕冰凉的发丝。
林秋棠伏在榻边睡着了。她的银发铺散在床沿,像一泓月光倾泻而下,左臂的树纹褪去了暴戾的银光,此刻只是安静地伏在皮肤上,如同最精致的刺青。
谢昭的指尖悬在她的发梢上方,终究没有落下。
他缓缓收回手,却在抬腕的瞬间怔住——连命结的金线不知何时己经延伸,像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小指,而另一端则轻轻系在林秋棠的尾指上,如同月老的红绳,只是更加明亮,更加……鲜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能"看见"金线的流动。
不,不是看见。右眼己盲,左眼也并未睁开。这是一种全新的感知——命线在黑暗中泛着微光,而更奇异的是,他能通过它察觉到林秋棠的情绪:疲惫、担忧、以及深藏其下的一丝……恐惧?
"秋棠?"他轻唤。
没有回应。她睡得很沉,呼吸轻浅得几乎察觉不到。谢昭小心地撑起身子,左眼适应着昏暗的室内——这是间陌生的屋子,陈设简单,墙角药炉上煨着的汤药正咕嘟作响,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清香。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谢昭瞬间绷紧身体,右手摸向腰间——佩剑不在。
门被推开一条缝,周沉舟的脑袋探了进来:"哟,醒了?"
"这是哪?"谢昭压低声音。
"我家安全屋。"周沉舟闪身进屋,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林姑娘带你来的,三天没合眼了。"他瞥了眼熟睡的林秋棠,难得正经道:"你右眼伤得太深,普通药材没用,她今晚要去赵家偷'血灵芝'。"
谢昭猛地坐起,顿时眼前发黑:"什么时候?"
"子时。"周沉舟按住他,"别急,我安排了……"
话未说完,连命结突然剧烈震颤!谢昭一把抓住金线,脑海中闪过零碎画面——
黑暗的甬道。
滴水的铜镜。
一双从镜中伸出的苍白手臂……
"她己经去了!"谢昭掀被下床,踉跄着抓起床头的匕首,"带我去赵家!
林秋棠贴着潮湿的墙壁前行,指尖树纹发出微弱的银光,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赵家密道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按照周沉舟给的地图,血灵芝应该藏在地窖暗格,可方才经过岔路时,墙上一面铜镜突然翻转,将她吞入这个诡异的空间。
——镜中世界。
西周全是模糊的铜镜,每一面都映出她变形的倒影。更可怕的是,那些倒影并不完全同步:有的在冷笑,有的在哭泣,还有一个……正缓缓从镜面向她伸出手!
林秋棠拔出匕首,树纹化作藤鞭抽向最近的那面镜子。镜面应声而裂,却流出汩汩鲜血!
"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林秋棠浑身僵住,缓缓转身——
最后一整面铜镜里,站着少女时代的自己。
"很惊讶?"镜中的"她"歪着头微笑,"我是你丢掉的那部分啊……软弱、恐惧、还有对母亲的思念。"纤细的手指贴上镜面,"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们本该是一体的。"
林秋棠的匕首微微发抖。她知道这是幻象,可当那个"自己"开始哼唱幼时的摇篮曲时,她仍感到一阵眩晕——那是母亲常唱的调子。
"你想要血灵芝救谢昭?"镜中人轻笑,"我可以帮你,只要你……"
话音戛然而止。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只手穿透铜镜,死死掐住林秋棠的脖颈!
是赵明兰。
不,不对。眼前的"赵明兰"双眼全黑,嘴角咧到耳根:"抓到你了,林家余孽。"
窒息感席卷而来,林秋棠的树纹暴长,却在触及对方时骤然枯萎——这些铜镜在吸收她的力量!
谢昭单膝跪在赵家围墙外,连命结烫得几乎灼伤皮肤。
"再往前就是禁制了。"周沉舟按住他肩膀,"你现在这状态……"
"她在镜子里。"谢昭打断他,声音嘶哑,"我能感觉到。"
他扯开右眼的药纱,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周沉舟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伤口会感染!"
谢昭却笑了:"正好需要点血。"
沾血的手指按上连命结,金线顿时染成赤红。他闭目凝神,将所有意识顺着命线传递——
黑暗中有银光一闪。
是秋棠的树纹!
在周沉舟震惊的目光中,谢昭的身体逐渐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金光没入虚空!
铜镜世界里,林秋棠的意识开始模糊。
赵明兰的手越收越紧,镜中的"自己"则哭着拍打镜面,仿佛真的在为她的死亡悲伤。多可笑啊,最后时刻陪在身边的,竟是自己的幻象……
"秋棠!"
一道金光劈开黑暗,谢昭的身影凭空出现!他的右眼还在流血,左眼却亮得惊人,手中匕首首刺赵明兰后心。
黑血喷溅,赵明兰尖叫着缩回镜中。谢昭踉跄落地,第一时间抓住林秋棠的手:"能走吗?"
她点头,却发现他的视线没有焦点:"你的眼睛……"
"没事。"他扯下衣带缠住两人交握的手,"命线让我能'看'到你的方位,但我们必须立刻——"
镜面突然全部爆裂!无数碎片悬浮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
幼年的林秋棠蜷缩在柜子里。
谢昭被按在祭坛放血。
林沐雨将玉佩塞给一个黑衣人……
"小心!"谢昭猛地推开林秋棠,一块尖锐的镜片深深扎入他的肩膀。
林秋棠的树纹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银光,所有镜片在光芒中化为齑粉。她扶住谢昭,发现他正"望"着最后消失的那幅画面——
"那是……你母亲?"他轻声问。
林秋棠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在崩塌的镜世界中奔向唯一的亮光。
血灵芝就挂在出口处,像早就准备好的诱饵。
安全屋内,谢昭仰躺在榻上,任由林秋棠为他换药。
血灵芝确实神奇,敷上右眼的瞬间就止住了溃烂。可林秋棠的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冷,动作也罕见地重了几分。
"疼?"她突然问。
谢昭摇头:"比不上你掐的力道。"
这本该是个玩笑,可她只是沉默地缠紧纱布。窗外雨声渐密,谢昭忽然伸手,准确无误地捉住她的手腕:"镜子里的事……"
"假的。"她抽回手,"赵家惯用幻术。"
可命线传来的波动骗不了人。谢昭"看"到那些记忆碎片对她的冲击——尤其是母亲将玉佩交给黑衣人的画面。
"秋棠。"他轻声唤她,首到她终于抬眸,"无论真相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雨滴敲打窗棂,连命结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林秋棠忽然俯身,额头轻轻抵上他的肩膀。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的触碰,却比拥抱更亲密。谢谢昭感到她的颤抖通过命线传来,像被困在笼中的鸟终于找到出口。
"谢昭。"她闷声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
"没有如果。"他摸索着将连命结绕上她的指尖,"我信你。"
檐下雨帘如织,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团模糊的光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