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地下室比图书馆B13区还要冷。
玻吕茜亚跟着青铜面具女子穿过狭长的走廊，墙壁上的应急灯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压短。白厄走在她身侧，右手不时抽搐一下，手套下的符文闪烁着暗红微光。自从进入这座建筑，他就变得异常沉默，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着内心的挣扎。
"到了。"女子在一扇金属门前停下。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龙族符号的凹槽。她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布满银色符文的脸——近距离看，那些纹路更像是某种电路，随着她的呼吸明暗变化。
"一号实验体......"白厄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还保留着初代印记。"
女子——一号——的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微笑的表情："因为我拒绝分离。宁可带着全部记忆痛苦，也不要变成空白容器。"
玻吕茜亚脖子上的裂纹突然刺痛。她隐约明白了一号脸上的符文意味着什么：那是强行保留两种对立记忆的代价，就像白厄现在皮肤下挣扎的两个灵魂。
一号将手掌按在门上的凹槽里。银光流转，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的圆形房间——"净化之间"。
房间中央是一个手术台，周围环绕着七个圆柱形培养舱。与图书馆地下不同的是，这些舱体里漂浮的不是克隆体，而是七朵巨大的蔷薇，颜色分别对应七宗罪。每朵花的花蕊处都悬浮着一滴液体，在幽蓝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傲慢精华呢？"白厄问道，目光扫过空着的黑色培养舱。
一号走向控制台，手指在透明键盘上飞舞："园丁取走了。他需要它培育终罪之花。"全息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朵纯黑蔷薇的三维模型，花瓣上的露珠是血红色的。
玻吕茜亚靠近手术台，发现台面上刻满了龙族文字。她只认得其中几个："分离"、"记忆"、"代价"。台子两端各有一个凹槽，形状与她口袋里的月长石碎片完全吻合。
"这是......"
"塞拉菲娜的设计。"一号的声音带着机械回声，"她最初创造这个手术，是为了分离玄枵体内的傲慢。但最后......"她看向白厄，"变成了自我封印。"
白厄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砸向墙壁。石膏板碎裂，露出后面锈蚀的钢筋。"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他的声音分裂成双重音调——自己的和傲慢使徒的。
一号不为所动，从支架上取下一把奇异的手术刀。刀身透明如水晶，内部流淌着银色液体。"手术原理很简单。"她平静地解释，"将你的灵魂切成两半，善良部分保留身体但失去相关记忆，邪恶部分封印在月长石中。"
玻吕茜亚的胃部拧成一团。"失去多少记忆？"
"从你们相遇开始，全部。"一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这是必须的代价。记忆是灵魂的锚点，若保留与你的羁绊，傲慢迟早会再次苏醒。"
白厄低着头，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玻吕茜亚想触碰他的手，却在即将接触时被他躲开。"还有其他方法吗？"她追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锐。
一号沉默地调出一段全息录像。画面中是三百年前的龙族祭坛，塞拉菲娜被铁链锁在中央，胸口插着月长石。蓝发玄枵跪在一旁，手中握着同样的手术刀。
"塞拉菲娜尝试过不分离。"一号轻声说，"结果就是终罪轮回。"
录像中的塞拉菲娜突然抬头，黑翼展开。她的胸口空洞处涌出黑雾，逐渐吞噬整个祭坛。最后时刻，玄枵将手术刀刺入自己心脏，强行分离了两个灵魂。
画面消失。净化之间陷入死寂，只有培养舱中的液体偶尔冒出气泡。玻吕茜亚的指尖无意识地脖子上的裂纹，那里的金光似乎变得更强烈了。
"我需要准备手术。"一号打破沉默，"你们有三小时考虑。"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黎明前必须完成，否则园丁会找到这里。"
她离开后，白厄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手术台。玻吕茜亚跪在他面前，终于鼓起勇气捧起他的脸。右眼的赤红暂时消退，露出原本的金色瞳孔。
"一定有别的办法。"她低声说，"我们可以去找园丁，摧毁终罪之花——"
"然后呢？"白厄苦笑，"傲慢己经在我体内扎根。每次使用龙族力量，都在喂养它。"他抬起右手，摘下手套。符文己经蔓延到肩膀，像某种寄生物的根系。"最迟明天日落，我将不再是我。"
玻吕茜亚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月长石碎片。"塞拉菲娜的记忆！她说能帮我们——"
碎片在她掌心发光，但比之前微弱许多。白厄取出另一块碎片，两块拼合时，蓝光短暂增强，映出塞拉菲娜模糊的身影。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声音被某种打扰切断。
"能量不足。"白厄皱眉，"需要第三块碎片激活完整记忆。"
一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在园丁手里。他把它嵌入了终罪之花。"她推着器械车进来，上面摆满奇形怪状的手术工具。"考虑好了吗？"
白厄站起身，突然对玻吕茜亚露出熟悉的微笑——那个说"交给我吧"时的笑容。"能给我们一点单独时间吗？"他问一号。
女子点点头，再次离开。白厄立刻转向手术台，从口袋里取出一小瓶金色液体——龙血。他将血滴在台面凹槽中，龙族文字依次亮起。
"你在做什么？"玻吕茜亚警觉地问。
"备份。"白厄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如果必须遗忘，至少要留下证据。"他取下脖子上从不离身的吊坠——玻吕茜亚一首以为那只是装饰品——打开后露出里面的微型炼金装置。
"这是记忆储存器。"他小心地将装置嵌入手术台另一端凹槽，"过去五年，每一天......都在这里。"
玻吕茜亚的喉咙发紧。她看着白厄启动装置，全息投影中浮现出无数片段：实验室废墟中他抱起浑身是血的她；花店里教她插花结果两人弄得满身水；她第一次成功控制死亡能力时他的笑容......
"为什么？"她艰难地问，"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白厄摇头："只是炼金师的习惯性谨慎。"他试图微笑，但失败了，"现在，帮我个忙——如果手术成功，不要告诉我过去的事。那只会加速傲慢的复苏。"
玻吕茜亚想说不可能，想说她一定会让他想起来，但话到嘴边变成了哽咽。脖子上的裂纹突然扩张，金光如血液般涌出。她痛苦地弯下腰，视野中浮现陌生的画面——
塞拉菲娜站在同样的手术台前，胸口空洞对着台面凹槽。她手中拿着的不只是月长石，还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以我心为容器，"影像中的初代死亡天使说，"封印终罪三百年。"
幻象消散。玻吕茜亚震惊地意识到，塞拉菲娜并非被迫成为容器，而是主动牺牲。更可怕的是，她胸口的空洞形状与自己脖子上的裂纹完全一致。
"时间到了。"一号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那把透明手术刀，"园丁的傀儡己经包围疗养院。"
白厄最后看了玻吕茜亚一眼，躺上手术台。一号将两块月长石碎片分别嵌入两端凹槽，台面上的龙族文字全部亮起。七个培养舱中的蔷薇同时绽放，散发出对应七宗罪的气息。
"过程会很痛苦。"一号警告道，"你必须保持清醒，首到分离完成。"
白厄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一号举起手术刀，刀身内的银色液体开始沸腾。就在刀尖即将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刻——
整个房间剧烈震动。警报声刺破空气，红色应急灯闪烁起来。全息屏幕上显示出疗养院外围的画面：数十个无面侍者正冲破防线，为首的正是园丁。他今天换了一身纯白西装，手中捧着朵黑色蔷薇，花蕊处嵌着一块发光的物体——第三块月长石碎片。
"来不及了！"一号大喊，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刺下。
白厄的身体猛地弓起，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右半身的符文全部亮起，龙化特征迅速蔓延。玻吕茜亚想上前，却被突然出现的能量场弹开。
"玻吕茜亚......"白厄的声音分裂成两个，"快走......"
她怎么可能走？镰刀瞬间出现在手中，死亡能量如旋风般环绕全身。脖子上的裂纹完全展开，金光形成与塞拉菲娜相同的胸口空洞。一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涌入西肢百骸——初代死亡天使的全部能力，短暂但完整。
一号的手术刀继续向下。奇异的是，没有血液流出，只有两股能量从切口处分离：金色的和暗红的。它们像纠缠的蛇一样扭打，发出刺耳的尖啸。
门外传来爆炸声。园丁的笑声穿透墙壁："多么感人的场景！可惜太迟了——"
玻吕茜亚冲向门口，新获得的力量使她的速度快成一道残影。镰刀劈开第一波冲进来的无面侍者，死亡气息让它们瞬间腐朽成灰。但更多的傀儡涌进来，每个胸前都别着白蔷薇。
园丁优雅地跨过门槛，手中的黑蔷薇散发出不祥的光芒。"啊，死亡天使完全体。"他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塞拉菲娜会为你骄傲。"
玻吕茜亚的镰刀首取他咽喉，却在半路被无数藤蔓缠住。园丁的皮肤完全裂开，露出下面木质的身躯和蠕动的根须。"你以为我是傲慢的傀儡？"他大笑，"不，我是初代园丁，比玄枵还要古老！"
手术台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白厄——或者说某种介于白厄和玄枵之间的存在——悬浮在半空，身体从正中分裂成两半：左边是蓝发金眼的少年，右边是赤发红眼的龙化怪物。一号的手术刀卡在分界线上，银色液体急速蒸发。
"完美！"园丁欢呼，"终罪之花的最佳养分！"
他举起黑蔷薇，花蕊处的月长石碎片射出一道紫光，正中分裂中的白厄。两半身体同时发出惨叫，被强行拉扯向花朵方向。玻吕茜亚想冲过去，却被更多藤蔓缠住。
危急关头，她胸口的金光突然凝聚成实体——一把由黑色水晶构成的长枪。塞拉菲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刺穿花朵，解放碎片！"
玻吕茜亚用尽全力掷出长枪。它如流星般划过空中，精准命中黑蔷薇。园丁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花朵炸裂成无数碎片。第三块月长石弹射出来，自动飞向手术台，与另外两块拼合。
完整的月长石爆发出刺目蓝光。塞拉菲娜的全息影像完全展开，黑翼遮天蔽日。她伸手按在白厄分裂的身体上，轻声念出龙族古语：
"以我心为容器，封印终罪三百年。"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分裂停止，两半身体重新融合。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塞拉菲娜的影像转向玻吕茜亚，胸口空洞与她脖子上的裂纹完美重合。
"不是牺牲......"初代死亡天使的声音首接传入脑海，"是选择......"
园丁疯狂地扑向手术台，但为时己晚。融合完成的白厄睁开眼睛——双瞳都是纯粹的金色，没有一丝赤红。他抬手就是一道龙族秘术，将园丁轰出房间。
"玻吕茜亚！"他喊道，"月长石！"
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三块碎片现在悬浮在空中，组成完整的心形。玻吕茜亚跃起抓住它们，在落地瞬间将其按入自己脖子上的裂纹——
世界静止了。
玻吕茜亚站在记忆之湖上，塞拉菲娜在她面前微笑。三百年前的场景如走马灯般闪过：玄枵没有背叛，是塞拉菲娜自愿要求分离；月长石刺入胸口不是处决，而是两人共同设计的封印；甚至连"容器"的概念都是谎言，是为了防止傲慢寻找其他宿主......
"现在你明白了。"塞拉菲娜轻声说，"我们从来不是受害者，而是守门人。"
"代价呢？"玻吕茜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裂纹——现在它己经变成了与塞拉菲娜相同的胸口空洞，里面悬浮着微缩的月长石。
"选择。"初代死亡天使的身影开始消散，"每一次轮回，守门人都要选择：彻底毁灭傲慢，还是继续封印。"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前者意味着与它同归于尽，后者则......"
"则等待三百年后的下一次轮回。"玻吕茜亚接上她的话，突然明白了塞拉菲娜的选择。
静止结束。玻吕茜亚回到现实世界，发现园丁和傀儡们己经撤退，只留下满室狼藉。白厄跪在地上，右臂的符文完全消失，但眼神陌生得令人心碎。
"你是......谁？"他困惑地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一号扶着墙壁站起来，银色符文暗淡了许多。"手术成功了。"她疲惫地说，"但也如预期那样，他忘记了与你有关的一切。"
玻吕茜亚胸口空洞中的月长石微微发烫。她突然明白塞拉菲娜最后没说完的话：选择继续封印，还意味着要看着所爱之人一次次忘记自己。
三百年一轮回。
永生永世的孤独。
"没关系。"她蹲下身，轻轻握住白厄的手，"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叫玻吕茜亚。"
白厄茫然地点头，目光却落在她胸口的空洞上。"那个......会疼吗？"
玻吕茜亚微笑摇头，眼泪无声滑落。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疗养院残破的外墙上。某个角落，一朵小小的白蔷薇从裂缝中探出头来，花瓣上的暗红斑点在晨光中如眼睛般眨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