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
晨雾未散，林清月赤脚踩在塘边的泥地上，细软的泥土从趾缝间溢出，凉丝丝的。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比划着——叶片己长到圆盘大小，露珠在叶面上滚动，坠入水中，荡开一圈细小的涟漪。
她抽出别在腰间的竹制量水尺，插入塘中。比前几日又降了些。
"水不够了。"她低声自语，指尖着尺子上的刻痕。
夏日将至，若不及时引水，叶片会蔫。她站起身，望向不远处的水渠——是时候放水了
正思索着，水底忽然掠过几道暗影。她俯身细看，淤泥间藏着几枚螺蚌，青黑色的壳半埋在泥里，偶尔吐出一串细小的气泡。
"倒是可以养几只鸭子……"她唇角微扬，心里盘算着。鸭子能除虫，粪便还能肥塘，等秋日卖了鸭蛋，或许能给他们俩添件新袄子。
远处传来鸡鸣，天光渐亮。林清月擦了擦脚上的泥，拎起锄头，对准水渠的泥埂用力一掘。泥土松软，锄尖一撬，便裂开一道口子。水流先是迟疑地渗出一线，而后渐渐活泼起来，汩汩涌入干渴的荷塘。
“娘，烤好的番薯，您吃。”阿柔踮着脚，将热乎乎的番薯递到林清月嘴边。焦香的外皮裂开，露出金黄的瓤，热气裹着甜香钻进鼻尖。林清月咬了一口，蜜糖般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阿舟站在一旁，手里攥着锄头，眼睛紧盯着水流。只等娘亲一声令下，他便堵上渠口。这孩子才十岁，却己懂得看水势，知道什么时候该蓄，什么时候该放。
林清月望着渐渐涨起的水面，又看了看身边的一双儿女，心里像这荷塘一样，被什么温柔的东西一点点填满。
“再等一刻钟。”她摸了摸阿舟的头，“让水再流一会儿。”
私塾内
晨光斜斜地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清月刚将两个孩子送进学堂，转身便见林朝阳站在廊下，青衫微动，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她身上。
"叶夫人，"他缓步走近，指尖轻抚过袖口，"前些日子听说你当了支银簪？本想替你赎回来，可惜去晚了一步。"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听当铺的伙计说，是个男子赎走的。"
林清月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显，只低头理了理袖口："夫子说笑了，一支旧簪子罢了，不值得挂心。"
林朝阳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你说……会不会是你家夫君？"
"夫君？"她抬眼，故作怅然地摇头，"他若还在世，怎会忍心看我们孤儿寡母受苦。"
话虽如此，袖中的手指却悄悄攥紧。她当然知道是谁赎走了那支簪——叶浩寒还活着，而且就在暗处看着她。但这件事，绝不能让人察觉。
林朝阳盯着她的眼睛，忽而轻笑："也是，想必是我多心了。"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不过……若真有故人牵挂，倒也是件好事。"
阳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半明半暗，分不清是关切还是试探。
林清月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咬唇。这场对话，绝非偶然。
叶家内——
夜色如墨，犬吠声骤然划破村庄的寂静。林清月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窗外火光晃动，杂乱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她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悄悄拨开窗缝往外看——
村道上火把如龙，黑压压的士兵持刀而立，挨家挨户踹门搜查。为首的军官厉声喝道："奉令追查北境细作！所有人不得擅动！"
林清月心头一紧，不自觉地看向柜子的白色蜡烛。
难道……他们是在找信件？
她呼吸微滞，思绪急转。叶浩寒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若他真留下了什么要命的东西，绝不会轻易让人察觉。除非……他是故意的。
"娘……"阿柔揉着眼睛坐起身，声音还带着睡意。
"嘘。"林清月一把捂住女儿的嘴，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院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搜！"两名士兵持刀闯入，翻箱倒柜，连米缸都不放过。其中一人盯上了林清月，冷笑："听说你男人死在外头了？怎么死的？该不会是……通敌叛国吧？"
林清月面色苍白，却挺首脊背："军爷明鉴，我夫君是参军战亡的，绝不是通敌叛国。"
士兵眯眼打量她，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那这对耳坠，又是谁给你赎回来的？"——他手里赫然捏着那支当掉的耳坠！
林清月瞳孔骤缩。
果然……叶浩寒是故意让人发现的。她明明都己经扔入井中。
他究竟在谋划什么？为何要将她卷入这场风波？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士兵们脸色一变，匆匆撤走。临行前，那军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会再来的。"
夜风穿堂而过，林清月浑身冰凉。她终于明白——他把她，当成了棋子。
林朝阳冲进房门时，额间还带着薄汗，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清月，你没事吧？"他嗓音微哑，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似是真怕她受了半点伤。
林清月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侧身让他进门，轻声道："没事，多谢夫子记挂。"她转身去倒了杯水。
林朝阳接过杯子，目光却忽然落在墙角——一枚银丝耳坠静静躺在地上，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这……"他弯腰拾起，"不是你当掉的那对吗？"他抬眼，眸中情绪难辨，"难道真是你丈夫赎回来的？"
林清月指尖微微一颤。
这耳坠，她明明扔在井中，怎会无缘无故落在这里？除非……。
她面上却露出几分哀色，低声道："或许吧……若他真活着，为何不现身？"
林朝阳凝视她片刻，忽然压低嗓音："清月，事态严重，那些士兵不是寻常搜查。"他上前一步，茶盏搁在桌上，"你若有难处，务必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言辞恳切，仿佛字字肺腑。
林清月望着他，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感激，唇角微微扬起："夫子仁厚，清月记在心里了。"
可心里却一片冷然——
刚才那声哨响后，士兵们撤得太过干脆。而此刻，林朝阳的衣角上，过分干净了，走村道怎么会不遇到那群官兵呢。
夜风掠过窗棂，烛火摇曳。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满脸关切，一个满眼感激。
可那杯水，至始至终，林朝阳都没再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