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梅树，在初冬时节绽开了第一朵花，淡粉色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霜。林清月站在石阶上，仰头轻嗅那清冷的香气，盘算着再过几日就能采摘些花瓣来做梅花糕。阿柔踮着脚在树下转圈，小手举着竹篮接飘落的花瓣，咯咯笑着："娘亲，这些够做一盒点心了吗？"
林清月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再等两日，花开得更盛些，咱们就能做第一批梅花酥了。"她早盘算好了，这株老梅树的花瓣晒干后能用到明年开春，既省了原料钱，又能做出别家没有的时令点心。
姚老爷子上次来，瞧见这布置，挑眉说了句："你这宅子，倒是生意和家一块儿经营了。"
林清月当时只是笑，没答话。可心里清楚，这宅子买得值——孩子们不用再跟着她奔波，生意也因着地利越发红火。就连那株老梅树，如今都成了清月斋的招牌，人人都道她家的梅花酥里，真能尝出梅花的清韵。
晨光漫过私塾的灰瓦檐角时，林清月正给阿舟系紧书囊的布带。八岁的男孩穿着新裁的竹青色襕衫，衣襟上绣着叶浩寒亲手绘的墨竹纹样。阿柔踮着脚往哥哥书囊里塞油纸包，里头裹着今早新蒸的梅花糕："给夫子带的，娘亲说这叫束脩..."
"是束脩六礼。"叶浩寒从账册里抬头，玄色衣袖扫过案几上新制的朱砂印泥——那原是给外卖订单按手印用的，此刻倒染红了阿柔偷偷塞进来的半块枣泥酥。
前院的梅树己结了青果，枝桠间忽然掠过道玄色身影。叶浩寒指尖微动，一枚铜钱破窗而出，正打中翻墙的小贼。青杏从后院转出来时，那毛贼己被捆在井台边，怀里掉出几盒香雪阁的胭脂。
"送去衙门前，先让他把后厨的柴劈了。"林清月给云雪擦着口水，小娃娃正抓着《千字文》撕得起劲。自打边关安定，城里流民少了，倒多了这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好在如今宅院墙高门厚，又有叶浩寒这般身手镇着。
晌午时分，外卖马车络绎不绝从后巷驶出。王小花坐在井台边对账，青杏往马车上装新制的竹编食盒，盒盖上烙着清月斋的梅花印，里头分格摆着给各家送的午膳。
"东街李员外家的要加份茯苓鸡汤。"云萝从邻巷小门探进头来，发间别着今春新制的桃花簪，"说是小公子秋闱在即，要补脑。"她怀里抱着云雪，小丫头颈间金锁片叮当响，摇晃着小脚丫。
叶浩寒拎着食盒从厨房出来，玄衣下摆沾着灶灰。自打他常驻家中，倒练就手煨汤的好本事。此刻食盒里鸡汤金黄，浮着几粒枸杞，底下还压着张字条："戌时私塾接孩"。
暮色染红书页时，夫妻俩并肩立在私塾的银杏树下。阿舟牵着妹妹从朱漆门里出来，小脸绷得严肃："今日夫子讲'修身齐家'，说治家如烹小鲜..."
"就像你娘调馅，多一分则咸，少一分则淡。"叶浩寒顺手接过儿女的书囊，指尖在阿柔袖口一拂，扫落些糕点碎屑——准是丫头又偷吃同学的点心了。
归途路过香雪阁，云萝倚着二楼的雕花窗挥手。她身后摆着新制的"金榜题名"胭脂礼盒，盒上梅花烙与清月斋的食盒如出一辙。林清月仰头笑道："明日给私塾女先生们送些去。"
前院的梅树影子里，云雪正摇摇晃晃学步。青杏拿着木剑在旁护着，剑穗上的银铃铛随晚风轻响。叶浩寒忽然从袖中抖出卷泛黄的地契："南街新置的铺面，给阿舟将来开书斋用。"
林清月就着廊下灯笼细看，地契边角画着枝歪歪扭扭的墨梅——原是阿柔的"杰作"。她笑着将地契收进妆奁，里头还躺着当年那支海棠银簪，如今簪头系着红绳，绳上串着三个小银铃，刻着三个孩子的生辰。
更鼓声里，最后一辆外卖马车吱呀归院。王小花在井台边冲洗食盒，水波荡碎了一池月光。林清月望着西厢透出的暖黄烛火——阿舟在温书，阿柔在描红，云雪抓着毛笔当拨浪鼓——忽然觉得，这般岁月比任何情报密信都珍贵千万倍。
新年
腊月廿三祭灶这日，清月斋前院的梅树枝头系满了红绸。林清月踩着木梯往檐角挂灯笼，叶浩寒在底下扶着梯子，玄色衣袖里忽然抖出串糖瓜："接着，给灶王爷甜甜嘴。"
后厨蒸腾的热气中，王小花正往糕点上点胭脂梅印。她腕间的檀木珠子换成了红绳，绳上坠着枚双鱼玉佩——这是城西米铺少东家送的信物。青杏抱着云雪进来添炭，小丫头突然伸手抓向王小花发间的新簪，银铃铛似的笑声惊落了梁上积灰。
"东家说要给你置办三十六抬嫁妆。"青杏逗着云雪，指尖轻点妆台上的描金漆盒，"那对鎏金烛台还是叶大人亲自打的样。"盒里躺着云萝送来的石榴纹锦缎，说是要裁成百子千孙被。
云萝扶着腰跨进院门时，正听见这话。五个月身孕的肚子裹在银红斗篷下，像揣着个圆月。她身后跟着两个抱锦盒的小厮："姐姐快看，这是江南新到的缠枝莲纹瓷，给小花添妆最合适。"话音未落，阿柔举着刚写好的"囍"字跑出来，红纸上的金粉簌簌落在云萝绣鞋上。
年三十这日，外卖马车都系上了红带。青杏戴着林清月给的珍珠抹额，正指挥新来的小丫头们装食盒。今年特制的年礼匣分三层：上层是梅花酥，中层是香雪阁的如意香牌，最下层放着芡实糕。
"往李府送的加一坛屠苏酒。"林清月抱着云雪掀帘出来，小丫头戴着虎头帽要去抓门上的桃符，"他家老太太最讲究守岁饮屠苏。"转身却见叶浩寒拎着食盒立在影壁前，玄衣外罩着件赭色斗篷。
年夜饭摆在前厅，八仙桌上的青花瓷碗映着烛火。阿舟带着妹妹们给王小花敬茶，改口叫"姨母"时，新娘子羞得差点打翻装嫁妆单子的漆盘。青杏突然从后院拎来个绑红绸的食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对龙凤烛——原是牛婶镖局那些娘子们凑的份子礼。
子时爆竹炸响时，云雪吓得首往叶浩寒怀里钻。男人单手抱着小女儿，另一手往林清月发间簪了支红玉梅簪："芡实田的分红，够给阿柔添三车嫁妆了。"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打转，在青砖地上投出摇晃的影，恰似当年外卖马车上的铜铃晃出的光斑。
二月十六送嫁那日，七十二辆外卖马车首尾相接，车辕上系的红绸连成十里烟霞。王小花的花轿特意绕城三周，经过的每户人家都收到清月斋的喜饼。青杏骑马护在轿旁，发间珍珠换成了云萝送的碧玉簪，眉眼间己有了当家掌柜的沉稳。
元宵夜的细雨沾湿了新贴的窗花，林清月靠在暖阁里对账。云萝捧着安胎药进来，忽然"咦"了一声——账本边角画着个小胖娃娃，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柔要当姐姐"。两人相视而笑时，前院传来熟悉的铜铃声，青杏带着最后一辆外卖马车归来，车篷上积着层薄雪，像撒了层糖霜的年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