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老树第八十次落雪时,林清月倚在藤椅上数阿柔寄来的商队铃铛。叶浩寒用枯枝似的手往她膝头盖狐裘,那还是云雪十五岁猎的头一只火狐做的。
"阿舟前日来信,说私塾里又出了个解元。"她望着檐角融化的冰棱,声音轻得像梅瓣上的雪,"青杏家那对双胞胎,把咱们的食盒方子改成了什么...快餐?"
叶浩寒把汤婆子塞进她怀里,青铜雕花的旧物什叮当作响——正是当年送糕点用的保温壶。院门外忽然传来车马声,六十岁的青杏拎着食盒跨进来,发间银簪仍别着那支并蒂莲。
最后一口气咽在正月十五的满月里。林清月望着床边跪满的儿孙,指尖还攥着叶浩寒当年送的银簪。男人白发散在枕上,仍如少时般替她抿好鬓角:"下辈子..."
"我做郎君你做娇娥。"她笑着咳出片梅花瓣,"也叫你尝尝怀胎十月的苦..."话音未落,忽有消毒水气味刺入鼻腔,耳边传来机械的滴答声。
"月月!手指动了!"
白光刺破黑暗的瞬间,林清月看见二十一岁的自己躺在病床上。母亲泪眼模糊的脸旁,心电监护仪的曲线正剧烈起伏。
"昏迷三月终于..."父亲哽咽着按响呼叫铃。
林清月忽然抓住母亲衣袖,喉间呼吸管让她发不出声。泪眼朦胧间,瞥见病房门口闪过道白色衣角,年轻医生胸牌上的"叶"字在冷光里一晃,像极了当年的他。
林家
消毒水的气味彻底散去那日,母亲在阳台上晒满了林清月的被褥。棉布浸透阳光的暖香,混着厨房飘来的排骨汤气味,让她终于有了落地的实感。父亲蹲在电视柜前翻找老相册,后脑勺新冒出的白发像落了层薄雪。
"月月,尝尝这个。"母亲端来青瓷碗,碗里盛满芡实。这是她昏迷时的习惯——总把女儿爱吃的食材冻在冰箱,仿佛多存些吃食,就能把飘在生死线上的魂魄拽回来。
林清月盘腿坐在木地板上,膝头堆着沾灰的毛线团。母亲织到一半的毛衣还卡在三个月前的花样,深蓝毛线里缠着截超市小票,日期停在她出车祸那天。父亲默默调低电视音量,晚间新闻的蓝光在茶几上流淌,映着果盘里洗净的脆枣——都是按她大学时最爱的品种买的。
真正哭出来是在某个寻常的黄昏。母亲在厨房剁肉馅,案板声震得玻璃嗡嗡响;父亲戴着老花镜修阳台纱窗,螺丝刀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林清月忽然冲过去抱住母亲的后背,脸颊贴着褪色的碎花围裙,闻见葱姜混着洗洁精的气味,那是童年每个周末都有的味道。
"慢点吃,锅里还有。"父亲把芡实糕往她面前推了推,佯装专注地擦着早己锃亮的眼镜。母亲却突然起身,从冰箱深处掏出罐腌梅子:"这些时日学着做的,总想着你要是醒了..."玻璃罐里的梅子皱巴巴的,像老人布满斑点的皮肤。
林清月就着台灯掰芡实时,父母在沙发两头打盹。母亲怀里抱着织到一半的毛衣,毛线针还别在袖口;她将果仁一粒粒掷进塑料漏碗哩,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忽然觉得这场大梦不过是往岁月里添了把皱褶——父母依然会为电视音量争执,阳台的绿萝仍爱往西窗攀爬,连芡实壳黏手的触感都与少时暑假别无二致。
晨光漫过纱窗时,母亲正往保温桶装小米粥。父亲偷偷往里塞了颗卤蛋,蛋壳上还画着歪扭的笑脸——是昏迷时他每天往医院送饭的习惯。林清月咬着蛋清,忽然想起清月斋后院那株老梅。原来千年月光与人间灯火,终究都化作了保温桶壁上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