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里回荡着惨叫。
主人伏在阴影中,等那个提着人头的孩子经过时,我精准地刺入对方咽喉。
温热的血喷在他脸上时,我尝到了他灵魂深处泛起的一丝苦涩。
但当他握着我和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走出迷宫时,所有情绪都己封存在冰面之下。
“从今日起,你是十七号。”
总教头将刻着数字的铁牌烙在他左肩时,我听到了皮肉烧焦的滋滋声。
主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我们被送进皇宫那日,正值新科进士游街。
朱红宫墙外欢声雷动,墙内的暗卫司却寂静如墓。
老太监尖细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暗卫不需要思想,你们是陛下手中的刀。”
主人跪在青石板上,我贴着他的大腿,能感觉到他收敛到极致的呼吸频率。
第一次任务来得很快。
目标是户部一个侍郎,罪名是“贪墨赈灾银两”。
那夜星光黯淡,主人蹲在侍郎府的书房屋顶上,听里面传来算盘声和孩子背《千字文》的稚嫩嗓音。
当目标独自从书房出来时,主人如夜枭般掠下。
我的刃身划过对方喉咙的瞬间,我尝到了主人灵魂的震颤——他看到了书房墙上挂着的“两袖清风”匾额,以及案头摊开的灾区粮册。
但暗卫不允许迟疑。
我的刃光闪过,血溅在匾额右下角的题款上。
主人取走事先准备好的“罪证”时,我感知到他手指的颤抖。
回宫复命时,年轻的天子正搂着美姬饮酒,随意挥了挥手:“下一个是礼部的周老头,总在早朝上聒噪。”
周大人被刺那夜正在写奏折。
烛光下,白发老者将劝谏皇帝停止修建行宫的奏章反复修改。
主人破窗而入时,老人镇定地放下毛笔:“终于来了。”
我将要刺入他心口时,突然接收到主人强烈的情绪波动——老臣案头摆着主人儿时在街边见过的糖人模具。
这次任务后,主人开始整夜擦拭我。
玄铁打造的刃身被磨得发亮,却擦不掉浸入钢纹的血腥气。
有时他会突然盯着手掌看,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我渐渐能在他执行任务时感知到更多——
工部侍郎被杀前塞给女儿的机关图纸,谏议大夫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先帝玉佩,每个细节都像刀子刻在他灵魂上。
深秋某夜,主人被急召入宫。
皇帝喝得烂醉,将密折摔在他脸上:“这些刁民竟敢联名上书!”
我看清了奏折内容——江淮流域决堤,十八县颗粒无收,而皇帝新纳的妃子正在用赈灾款修建温泉别院。
“十七号,把这些带头闹事的,全处理了。”皇帝醉眼朦胧地指着名单,酒气喷在主人脸上,“特别是这个柳青天,朕要他全家的舌头穿成串送进来。”
暴雨如注的夜晚,主人站在柳御史家的庭院里。
透过纱窗,他看到清瘦的文官正在教幼子临摹《兰亭集序》。
当我的刃尖刺入文官后背时,一段记忆突然冲进我的感知——主人被卖进宫那年,也有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给他买过肉包子。
文官倒下的瞬间,里屋传来孩童清脆的声音:“爹爹,我这个'永'字写得可好?”
那夜主人带着九条舌头回宫复命。
皇帝正用金筷拨弄着舞姬的肚脐,见状哈哈大笑:“不愧是朕的好刀!”
我感受到主人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但当他跪着退出殿外时,表情依然完美如面具。
转折发生在腊月祭天大典。
皇帝突发奇想要微服私访,结果在赌坊被认出,遭江湖人围攻。
主人为皇帝挡刀时,我的刃身与一柄淬毒短刀相撞。
毒刃划破他右手经脉,虽然御医全力救治,那只手再也不能稳定地握刀了。
养伤期间,主人常常整日凝视着废掉的右手。
有天深夜他突然将我拔出鞘,刀光在墙上投出摇晃的影。
我感受到他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
那些被暗杀者的脸在记忆中翻涌,孩童的哭声与皇帝的狞笑交织,最终都化为墙上一道道凌厉的刀痕。
惊蛰那日,老太监带着御酒来到暗卫司。
主人安静地听完圣旨,叩首谢恩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毛病。
当毒酒斟满白玉杯时,我疯狂震颤试图预警,但他用左手轻轻按住我的柄首——这是三年来我们最接近交流的时刻。
“十七号。”老太监突然压低声音,“柳御史的幼子,老奴送去南边了。”
主人瞳孔微微扩大。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最后时刻突然将我出鞘半寸。
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刃身上映出我们共同见过的无数张脸。
当剧毒开始发作时,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晰链接——
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被父母卖掉那日街角的槐花香,暗卫营里第一个朋友的尸体,周大人案头的糖人模具,还有柳家孩童那句“爹爹我这个永字写得可好”。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主人突然对我露出微笑。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疯狂吸收着他溃散的意识,首到御前侍卫来收尸时,突然听到“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我体内觉醒,一道无形的联系在虚空中结成。
他们把我擦净送回武库,没人注意到刃身上多了一道极细的金纹。
每当夜深人静,我就能感知到皇宫各处的情绪波动:新来的十八号暗卫在噩梦中啜泣,失宠的妃子将白绫抛过房梁,而年轻的皇帝正在寝宫用金刀剖开活人的胸膛取乐。
我静静等待着。
等下一个能让我完整苏醒的主人,等一把能烧毁这罪恶宫殿的火。
玄铁打造的刃身在月光下泛起微光,那道金纹如活物般缓缓流动——十七号的灵魂碎片在我体内低语,而更多的暗卫亡魂正在地底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