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片工业区,艾琳觉得自己像是刚从一场无声的飓风中走出来。她终于找到了回学院的路,那条平日里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的街道,此刻却显得异常陌生。路边的咖啡馆、画廊、精品店,都带着一种过度精致的虚假感,与她脑海中那面斑驳的墙壁和那个粗犷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像行尸走肉般回到宿舍,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却发现那些严谨的音符和她所学的作曲理论,竟然在她脑海中变得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那段粗粝的音乐,以及雷恩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
“小麻雀……”他的声音像咒语一样在她耳边回响,带着一种嘲讽,却又带着一丝……她无法定义的东西。她讨厌这个称呼,恨不得立刻冲回去,告诉他她有多么不凡。但理智告诉她,那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艾琳,你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室友克洛伊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克洛伊是一个活泼开朗的艺术系学生,擅长油画,生活哲学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此刻,她正敷着一张绿色的面膜,活像个外星人。
“我……我迷路了。”艾琳含糊地回答,不想提及那个男人和那面墙。她知道克洛伊会用她那套“艺术家的首觉”来分析一切,然后得出一些她无法接受的结论。
“迷路?你手机呢?GPS呢?我发现你最近几天有点怪怪的,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克洛伊从面膜下发出一声闷笑,“你这古典乐的脑子,一离开五线谱就彻底报废了。”
艾琳没有回应,她也感觉到自己恍若被重生,对周遭的一切似乎感到是那样的陌生。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试图继续她的《流浪者交响曲》。她试着将那段粗粝的音乐融入其中,想象着它如何与她笔下的流浪者的脚步声结合,与风的呼啸声共鸣。但每次她尝试,那些音符就变得格格不入,像是油画里混进了水彩,格格不入地刺眼。
她的古典乐,是需要被严格控制的。音符必须在精准的位置,和弦必须和谐,旋律必须流畅。而雷恩的音乐,是野蛮生长的,是随心所欲的,它不讲究任何规则,却能首抵人心。她试图用古典的框架去束缚它,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技术精湛但缺乏灵魂。”和弦乐教授那句冷冰冰的评价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这句评价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头磨来磨去。她知道教授说的是对的,她的音乐,缺乏那种能够触动灵魂的张力。她渴望突破,渴望创作出真正震撼人心的作品,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到。她的生活,太规整了,太无趣了。
接下来的几天,雷恩的影子始终在她脑海中盘旋。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网页,搜索“城市涂鸦艺术家”、“工业区壁画”。结果跳出来的是一些晦涩的艺术论坛和零星的街头艺术报道,但没有任何关于那个男人的确切信息。他仿佛是一个只存在于那个工业区的幽灵,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屑于被主流世界所记录。
艾琳意识到,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这种好奇并非源于浪漫情愫,而是源于一种艺术上的执着。她想知道,那样粗粝的音乐,那样充满力量的画作,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那种充满叛逆的表达方式?
周五下午,她有一堂作曲课。教授布置了一项出人意料的作业:创作一首融合了至少两种截然不同音乐风格的短曲。教授说,这是为了“打破学生思维定式,寻找新的艺术可能性”。
艾琳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犹豫不决。她的脑海里,雷恩的那段音乐和他的壁画画面不断交织。她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尝试将那种“破碎之美”融入自己的作品。
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段音乐的细节:呐喊般的嘶吼、狂风般的旋律。她试着将这些元素,以她所学的古典理论为基础,进行重构。她先弹奏了一段庄严而沉重的和弦,代表古典音乐的根基;然后,她尝试用左手模拟出那种原始的节奏,右手则弹奏出一段带着蓝调和摇滚色彩的、扭曲的旋律。
然而,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她的“融合”更像是一种生硬的拼接,而不是天衣无缝的融合。音乐听起来别扭而刺耳,类似两个格格不入的灵魂在争吵。
“技术精湛但缺乏灵魂。”这八个字又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甚至带着一丝雷恩嘲讽的笑容。
她泄气地将头埋在琴键上,冰冷的琴键触感让她清醒了一点。她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那种音乐,那种艺术。她需要去那里,去那个“野兽的游乐场”,再次感受那种原始的冲击。她需要冒险,哪怕只是为了她的音乐。
“艾琳,你还在吗?”克洛伊推开门,探进头来,脸上敷着面膜,声音有些闷闷的,“晚上有个小型派对,艺术系的几个家伙搞的,说不定能给你点灵感。别老闷在琴房里,你快发霉了。”
“不了,我得练习。”艾琳无精打采地回应。
“练习练习,你的人生就是练习曲吗?去吧,放松一下,也许能碰到你的‘灵感缪斯’呢。”克洛伊挤眉弄眼地说,然后消失在门口。
艾琳知道克洛伊说得没错。她的人生确实像一首精心编排的练习曲,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误,每一个乐句都符合预期。但她心里明白,真正的音乐,往往诞生于意外和失控。
她再次站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那片隐约可见的工业区。那里充满了未知,充满了她从未触及的黑暗与自由。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再次踏入那个陌生之地。
她拿起手机,地图在她眼中不再是规整的道路,而是一张充满冒险元素的藏宝图。她将那个工业区作为目的地,并反复确认了路径。她告诉自己,她不是为了那个男人,也不是为了摆脱什么“小麻雀”的称呼,她只是为了她的音乐,为了那份教授口中的“新艺术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