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云的膝盖深深陷在金刚墙裂缝的淤泥里，黏腻的泥浆像无数冰冷的手攥住他的胫骨。防护服的纤维在压力下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每一次试图抽离的动作都会让泥沼产生新的吸力，仿佛这座千年古墓正用腐烂的牙龈咬住闯入者。防毒面具的呼吸阀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剧烈震颤，橡胶边缘在颧骨上勒出深红的凹痕，每一次进气都伴随着垂死野兽般的嘶鸣——那是过滤系统在超负荷运转时发出的悲鸣。
探照灯晃动的光束切开墓道里凝结的黑暗，掠过两侧斑驳的壁画。本该用朱砂点染的飞天乐伎正在霉变中扭曲，青金石研磨的祥云褪成尸斑般的灰褐。忽然有粘稠的黑色黏液从飞天的眼眶渗出，顺着开裂的颜料层缓缓爬行，在探照灯光下折射出石油般的彩虹光泽。李慕云感觉喉头发紧，那不是壁画常见的矿物析出，这些黏液竟在沿着重力反方向蠕动，像被无形的手指牵引着勾勒出全新的诡异纹路。
"滋滋...慕云！你那边..."对讲机突然爆出刺耳的电流声，导师的吼叫裹挟着仪器报警的尖啸撞破死寂，"氧含量从19%跌到5%了！立刻撤离！"李慕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后颈瞬间沁出冷汗，他能清晰听到自己动脉在耳膜上擂鼓的声音。但手中的洛阳铲仍然机械般向下捅刺——三小时前用XRF检测仪发现的异常金属反应就在这堵墙后，那些读数波动像恶魔的耳语诱惑着他。
金刚墙的裂缝像某种生物的食道般蠕动着，李慕云的洛阳铲第三次捅入淤泥时，铲柄突然传来诡异的震颤。某种胶状的阻力顺着合金铲杆蜿蜒而上，他手背的青筋在防护服里暴凸成青紫色脉络，指关节因过度用力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咔！"
铲尖刺破最后一层青膏泥的瞬间，暗红色结晶如同凝固的血泪从裂缝中渗出。这些半透明物质表面泛着母贝般的虹彩，却在探照灯下投射出令人不安的阴影。李慕云的瞳孔突然收缩——那些溅射在面罩上的碎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细小的晶体像珊瑚虫般在防爆玻璃上生长出分形结构。
当他颤抖着举起考古放大镜时，呼吸阀的嘶鸣突然拔高八度。在西十倍显微镜头下，指甲盖大小的晶体内部蜷缩着上百个胚胎状阴影。这些半透明的人形物质正随着光源角度变换姿态，某个瞬间，所有胚胎突然齐刷刷睁开眼睛——那些瞳孔是用更细密的二维码纹路蚀刻而成的。
"这不可能..."李慕云的后槽牙咬破了口腔，血腥味在防毒面具里炸开。金刚墙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波竟引发防护服内衬的碳纤维网格共振。他这才发现那些结晶正在吞噬铲头的钛合金，洛阳铲的尖端己经化作一滩银色黏液，顺着暗红纹路渗入墙体。
壁画上的黑色黏液突然沸腾，组成无数个武周时期的则天文字。对讲机里导师的尖叫被扭曲成女人歇斯底里的狂笑："曌..."腐烂的檀香气味穿透三重过滤网，李慕云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防护服的生命维持系统开始播放完全矛盾的数据——氧气含量同时显示着5%和300%两个数值。
当第一块墙砖砸在他肩头时，那些暗红结晶己经蔓延成蛛网状。李慕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晶体中某个胚胎突然裂开的嘴唇，用他母亲的声线轻声呢喃："永徽六年的月亮，是用人血擦亮的啊..."
李慕云的耳膜被两种声音同时贯穿——导师破碎的电子嘶吼，以及金刚墙内部传来的水晶碎裂声。他下意识攥紧胸前的生命体征监测仪，液晶屏上代表心率的绿色波形突然分裂成两股纠缠的螺旋。
"警告！血氧饱和度89%...73%...异常波动！"机械女声在头盔内炸响的瞬间，他看见面前那道两指宽的裂缝突然睁开成血盆大口。无数暗红色晶簇从墙体深处爆射而出，像被惊动的毒蜂群扑向面罩。防爆玻璃瞬间爬满蛛网状裂痕，某个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擦过颧骨，在防护服里划开一道渗血的灼痕。
"咔嚓！"
这声脆响让李慕云想起去年在实验室失手打碎的唐代琉璃盏。但此刻碎裂的是整面金刚墙，那些重达千斤的夯土砖块竟如风化的饼干般簌簌剥落。他感觉左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看见暗红结晶己经攀上防护靴，将凯夫拉纤维腐蚀出蜂窝状孔洞。
"氧气储备...滋滋...三分钟..."对讲机里突然响起自己二十年前的录音，那是他第一次参与田野发掘时兴奋的汇报声。李慕云的瞳孔因极度恐惧扩散成两个黑洞，防护服内循环系统突然开始泵入刺鼻的檀香气味——这味道与三日前在实验室开启武周时期妆奁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墙体崩塌的轰鸣声中，他听见女人用洛阳官话吟唱《如意娘》的尾音。数吨重的封土裹挟着晶簇倾泻而下，像一具流淌的青铜棺椁将他吞没。下坠过程中，X射线检测仪自动启动，绿色扫描线在面罩投射出惊悚画面：西周土壤里嵌着上百具环抱玉蝉的骸骨，所有尸体的左手无名指都呈现利器斩断的整齐切面。
腐臭味是在触底瞬间攻破三重过滤网的。李慕云吐在防毒面具里的胃酸与这股气味混合成更可怕的化合物——那是铁器在血液中浸泡千年后的氧化腥气，混着用死人油脂炮制的龙脑香。他挣扎着摸向腰间的气体分析仪，指尖却触到某种温热粘稠的东西。
探照灯在坠落时摔碎了，李慕云摸出冷光棒拧亮。冷光棒在掌心爆发的幽蓝像一簇凝固的鬼火，李慕云能清晰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防毒面具内壁凝结成冰晶。这道人工极光刺破黑暗的刹那，墓顶原本黯淡的星宿图突然苏醒——东方苍龙七宿最先泛起磷火般的幽绿，亢金龙的眼部镶嵌物迸发出刺目的钴蓝色闪光，紧接着整片天穹的星官都开始吞吐荧光，宛若上百只腐烂的萤火虫在青铜穹顶下同时振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