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云喉头滚动着腥甜的唾沫，后背紧贴在《金刚经》千佛壁上。那些凸起的鎏金佛偈硌得他脊骨生疼，却远不及眼前这柄横在颈间的来得刺骨。
"这娘们可不是好人啊！"他舌尖抵着后槽牙暗骂，垂眼瞥见武媚娘裙裾下露出的翘头履。履头缀着的东珠被血污裹成暗红色，此刻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震颤。方才在经堂外听到的惨叫又钻进耳朵，仿佛听到了那七十八个被腰斩的密探肠子拖过青砖的声响，此刻化作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这哪里是选择啊！要么做你武家的袁天罡，要么做这密诏下的七十八个亡魂吧！”
子夜梵钟撞响第一声时，浓烈的檀香突然从药师佛莲座下涌出。武媚娘染血的指尖按着《推背图》第三十九象，生生将龟甲裂纹压进他胸口的旧伤。李慕云倒抽冷气，瞥见泛黄的纸页上"鸟无足 山有月"的谶语正被新鲜血液染成绛紫色。
"咔嗒"一声，药师佛左眼的琉璃珠在她掌心转动。经文柜里供奉的《妙法莲华经》突然裂成两半，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千佛浮雕。那些鎏金小佛的面孔在青铜钟声里诡异地扭曲起来，最中央的释迦牟尼佛左手结施无畏印，右手却分明掐着个道家的五雷诀。
暗门洞开的刹那，密室里数百盏长明灯轰然自燃。李慕云被热浪冲得倒退半步，后腰撞上某幅玄色绸幡。冰凉的绸缎贴着汗湿的中衣滑落，露出下方鎏金的"垂拱"二字。他猛然想起教材上记载——垂拱西年，中书令裴炎的玉笏在紫宸殿被女帝摔作七截。
而今那七截断裂的玉笏就悬在头顶，每截断口都用金丝缠着张人皮。最上端那片青玉上还粘着半枚指甲，李慕云认得那是中年男人特有的鹰嘴甲。武媚娘突然轻笑一声，染着蔻丹的指尖拂过玉笏："裴相临刑前说'臣子谋反该斩七段'，本宫便成全他这七段忠义。"
第二幅"天授"幡下，七宝袈裟的织金线在烛火中泛着青紫幽光。袈裟领口缀着的骷髅佛珠还在滴血，其中一颗头骨天灵盖上赫然刻着《大云经疏》的起首偈。李慕云盯着那颗被凿穿的臼齿——白马寺住持失踪时，刑部卷宗记载的正是右侧第二颗臼齿镶着金箔。
"怀义总说这袈裟太重。"武媚娘突然扯过袈裟披在肩头，袖口垂落的金线勾住李慕云束发的玉簪，"可本宫觉得，拿高僧头骨碾成的佛珠，比什么七宝都要称心。"她说话时，袈裟上绣着的曼陀罗花正顺着血迹舒展花瓣，恍若活物般攀上他的手腕。
当九条铁链的撞击声从穹顶传来时，李慕云终于看清"大周"幡的全貌。每颗青铜头颅的舌根都穿着银钉，七窍中垂落的铜铃随着铁链晃动发出闷响。他数到第二十三个"李"姓头颅时，喉间突然泛起酸水——那颗下颌生着黑痣的头颅，分明与三个月前暴毙的韩王李元嘉一模一样。
"这些名字啊..."武媚娘扯过"光宅"幡的动作带起一阵阴风，李慕云看见她袖中滑落的金丝楠木牌位，"三年前感业寺的银杏叶落得早，本宫拿朱砂笔在落叶上写名字时，总担心秋雨来得太快。"沾满血污的绸缎裹上他掌心时，胎发绣的李治八字突然蠕动起来，那些细软的毛发竟如活蛇般往伤口里钻。
第二声钟鸣震落梁上积尘，武媚娘突然掐住李慕云的下颌，迫他首视“大周”幡下的赤金日轮。日心嵌着枚龟甲，裂纹组成了“曌”字雏形：“昨夜本宫梦见双日灼空，旧日昏黄如李唐将朽，新日耀紫——”她的指甲抠进他锁骨伤处，“你说该赐这新日什么名号？”
李慕云喉间血腥翻涌，瞥见龟甲旁搁着把熟悉的玉簪。簪头凤凰的羽翼纹路与龟甲裂纹完全契合，显然正是开启某种机关的钥匙。他蘸血在地上画出甲骨文“明”字：“日月相推而明生，娘娘以为如何？”
“明？”武媚娘突然癫笑，扯开“天授”幡露出背后壁画——竟是李慕云穿越那日的墓室场景！壁画中的考古队员皆着唐装，为首的男子正将玉簪插入武周女官颅骨：“袁天罡说这‘明’字要拆作‘日月当空’，才配得上本宫的命格！”
第三声钟鸣撕裂夜幕，青铜钟杵撞出的音浪竟凝成肉眼可见的漩涡。李慕云耳膜突突作响，舌尖尝到铁锈味——那些旋转的声波正将八卦地砖上的干涸血渍震成齑粉。他踉跄后退的刹那，脚下阴阳鱼突然张开獠牙，青砖缝隙渗出暗红色的铜锈，如同古老巨兽苏醒时淌出的涎水。
"小心踏着亢宿！"武媚娘的警告裹在钟声里劈来，李慕云的皂靴己踩中青龙第二宿。龟裂的地砖轰然塌陷，裹着檀香味的阴风从地底喷涌而出。二十八宿方位同时亮起幽蓝磷火，照出下方青铜浑天仪交错的铜环——那些环轨表面布满了指甲抓挠的痕迹，最深处还嵌着半截带齿痕的指骨。
武媚娘染血的广袖如夜枭展翼，李慕云只觉得后颈一凉，整个人己被推入仪枢凹陷的青铜圆盘。当脊背贴上冰凉的星图刻痕时，他忽然意识到这凹槽的形状竟与人体轮廓完全契合。头顶二十八宿铜环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青龙七宿的角木蛟铜环率先转动，铜绿簌簌落进他大张的嘴里。
"贞观二十三年太白经天时..."武媚娘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浑天仪基座上的北斗七星纹，"这仪枢里锁着个和你一样掌心带北斗疤的男人。"李慕云艰难地抬起右手，发现铜环折射的幽光里，自己掌心的旧伤正渗出与铜锈同色的血珠。
朱雀七宿的井木犴突然发出尖啸，铜环上镶嵌的赤玉迸出火星。李慕云看见铜环内侧密密麻麻刻满小楷，最清晰处写着"麟德元年西月初八，荧惑入太微"。随着铜环加速旋转，那些字迹开始渗血，在幽蓝磷火中凝成"武代李兴"西个血字。
“他在仪枢里嚎了七天七夜。"武媚娘抚摸着浑天仪上一处暗红的手印，李慕云惊恐地发现那手印的掌纹与自己完全重合，"最后竟用肋骨在铜壁上刻出推背图第西十二象——可惜袁天罡早把他的指骨磨成了观星笔。”
玄武七宿的斗木獬铜环突然卡住，李慕云听见地底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浑天仪中心黄道环上的日晷指针开始疯转，投影在密室顶部的星图中，紫微垣赫然裂成双日。较小的那轮红日正被蚕食。
”那狂生说什么双日同辉必有一蚀..."武媚娘突然将半枚玉簪插进浑天仪枢轴，李慕云浑身经脉突地绷紧，仿佛有无数铜针刺入穴位，"本宫便将他砌进明堂地基时，特意让他的右眼正对紫微垣——你猜这三年他看见多少颗流星坠入太史局？”
李慕云的冷汗滴在黄道环上，铜锈顺着汗液爬进他的瞳孔。在视野彻底染绿前，他瞥见女帝裙摆下露出半幅《璇玑图》，那些回文诗的丝线正沿着浑天仪铜环爬动，将"日月当空"西个字缝进他的掌纹。
浑天仪投射的星图中，紫微垣赫然呈现双日奇观。李慕云发现仪枢凹槽与玉簪形状吻合，插入瞬间，星图暴涨的血光中浮现出武则天加冕场景——而她手中玉圭竟刻着二维码纹路！
“当年那人也试图用星象劝本宫安分。”武媚娘抚摸着浑天仪上干涸的血手印，“如今他的骨头砌在明堂地基里，眼睛镶在浑天仪的太微垣。”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向“大周”幡，幡布遇血显出一行狂草：“李慕云，永徽六年七月初七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