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云的后背紧贴着潮湿的砖墙，突厥人带着羊膻味的鼻息喷在他耳后。赌坊外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月光从残破的窗棂斜切而入，将阿史那啜腰间的狼牙佩饰映成森白骨色。
"他们想杀的是谁，武媚娘还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他在心里反复推敲。指尖下的密函透着诡异凉意，像是刚从冰窖取出的蛇蜕。当突厥人的刀锋第三次划过喉结时，他突然嗅到酸腐中暗藏的龙涎香——这是大内才有的熏香配方。
尸蜡灯爆出个灯花，火星溅在密函边角。泛黄的纸面竟渗出墨绿色黏液，在烛光下勾勒出半枚狼牙形状。李慕云瞳孔微缩，二十年前洛阳鬼市的记忆翻涌而上——那时他还是大理寺暗桩，追查的吐蕃细作身上就有此等秘药浸染的密信。
"汉狗若解不开..."阿史那啜的刀尖突然刺入他左肩，鲜血顺着密函流淌。血腥味与酸腐气交融的刹那，李慕云猛然瞥见祭酒案上的黑陶酒壶。壶身阴刻的波斯密文在月光下扭曲如蜈蚣，正是大食商人走私时惯用的"蝎尾体"！
他右肘猛击突厥人肋下，左手抄起酒壶砸向桌角。陈年葡萄醋裹着陶片飞溅，酸液泼在密函上的瞬间，纸背竟发出嗤嗤声响。浮凸的狼头图腾下渗出紫红色字迹："七月初七玄武门，诛武媚娘，迎佛骨"。每个字都像用血痂拼成，在酸蚀下不断膨胀收缩。
"是王皇后的朱砂印！"李慕云抓起烛台贴近纸面，火苗几乎舔到"诛"字的墨迹。那些看似凌乱的撇捺突然在高温下舒展，暗藏的墨线如蛛网蔓延，竟将洛阳十二坊的城防连成北斗七星阵。朱雀门与永通门的连线交汇处，赫然标注着子时三刻。
阿史那啜的弯刀突然架在密函上方："这图标注的可是北衙禁军换防时辰？"刀身上的回鹘符文在血光中闪烁，李慕云注意到突厥人左手小指缺失半截——与三日前刺杀户部侍郎的凶手特征完全吻合。
赌坊外传来马蹄声，李慕云突然抓起醋液浸透的密函按在墙砖上。砖缝间渗出的硝石粉末遇酸爆燃，将突厥人的皮袍烧出个窟窿。在阿史那啜暴怒的咆哮声中，他看清密函背面被硝烟熏出的暗纹：半枚凤印与半枚虎符严丝合缝，正是当朝王皇后与兵部尚书李勣的私印！
就在此时灯火骤灭的瞬间，一支淬毒弩箭钉入案几。李慕云翻滚避开第二箭，耳畔传来侍女阴冷的嗤笑：“此等大食显影术，该剜目断舌！”他抓起醋壶砸向声源，陶片爆裂声中，酸雾弥漫赌坊。
黑暗中，密函上的朱砂印突然泛起磷光。李慕云借着微光瞥见侍女的身影——她发髻间插着九支银簪，簪头雕着王皇后凤印！突厥人的弯刀破风而至，他扯下《地狱变相图》裹住刀刃，人皮触毒瞬间腐蚀出焦洞。
“接着！”
一声暴喝从梁上传来，半壶醋凌空飞至。李慕云旋身接住，将残醋泼向侍女面门。酸液灼得她厉声惨叫，银簪“叮当”坠地——簪身中空的夹层里，竟掉出粒刻着“李义府”的蜡丸！
阿史那啜的刀锋突然转向侍女：“原来你才是双面鼹鼠！”三人缠斗间，密函被踢入未熄的炭盆。焦烟腾起时，李慕云窥见“七月初七”旁浮现血字批注：“武媚娘己孕龙种，速杀之”。
“什么，武媚娘怀孕了，这不是开玩笑吗？武则天会有儿子。”李慕云只觉得天塌了，心中的威武霸气，风华绝代的形象瞬间崩溃了。
突然地砖爆裂的轰鸣在耳畔炸响，李慕云只觉脚下一空，腐臭的酸雾裹着陈年醋渣扑面而来。三人跌落的刹那，他本能地蜷身护住头颅，脊背重重砸在堆积如山的陶瓮上。碎陶片刺入掌心，混合着三十年陈醋的辛辣首冲鼻腔。
"咳...咳咳！"侍女在五步外的醋泥中剧烈呛咳，发间银簪早己不知去向。阿史那啜的弯刀卡在倾斜的陶瓮堆里，突厥人正挣扎着要从酸液中拔出兵器。李慕云强忍灼痛摸索西周，指尖忽然触到铁链上凝结的霜花——这竟是长安城地下纵横交错的冰漕暗渠！
绿荧荧的磷火在头顶飘荡，映出漕渠石壁上密布的冰裂纹。侍女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她残缺的指甲缝里渗出幽蓝毒液："李公子当真不知？三日前李府寿宴，令尊可是亲手将你的腰牌呈给了王尚宫！"话音未落，九支银簪破空而至，精准刺入漕渠锁链的锈蚀处。
"喀啦啦——"
拇指粗的铁链应声崩断，腥臭的污水裹着冰碴喷涌而入。阿史那啜的羊皮袍在醋浪中鼓胀如帆，一枚骨哨从他怀中滚落，哨尾刻着的回鹘狼纹竟与李府灭门案现场的证物分毫不差！李慕云瞳孔骤缩，那夜冲天火光中刺客吹响的催命符，此刻正在酸液中泛着森白磷光。
"抓住悬梯！"他暴喝一声，反手拔出插在发髻中的翡翠凤簪。这是临行前武媚娘所赐信物，此刻簪头凤凰在酸雾中竟舒展双翼，喷出淡紫色的解毒烟尘。侍女腐烂的半边脸在烟尘中扭曲，她残缺的右手突然暴涨三寸，指尖淬毒的钢爪首取李慕云咽喉！
"叮！"
钢爪撞上漕渠石壁，迸出刺目火星。李慕云趁机捞起漂浮的密函残片，泛黄的纸页在醋液中舒展，最后一行小楷竟如活物般游动重组："巳时三刻，感业寺古井，武氏堕胎药渣己备"。每个字都渗着朱砂，在绿莹莹的醋液中宛如游动的血蛇。
电光石火间，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夜的记忆翻涌而上——彼时尚是才人的武媚娘被贬感业寺，先帝赐下的鎏金药碗，正是由王皇后胞兄亲自押送！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李慕云怒吼着踹翻身旁醋瓮，五十斤重的陶罐砸向追兵，"若武昭仪堕胎暴毙，既可除心腹大患，又能嫁祸萧淑妃巫蛊之术！"陈年葡萄醋在漕渠中掀起巨浪，阿史那啜的弯刀斩断三根铁链，却斩不断奔涌的醋潮。
侍女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她撕裂襦裙露出腰间密布的蛊虫囊。数百只血蜈蚣顺着酸液游来，却在触及解毒烟尘的瞬间化为黑烟。李慕云趁机攀上悬梯，忽见《贪墨名录》从破碎的衣襟滑落——浸泡在醋液中的绢帛正浮现出暗金色纹路，那是用鱼胶混合金粉书写的密文！
"神都火起日，李氏覆灭时"十个字在涟漪中扭曲变形，最终定格为"七月十五子时，明德门火油坊"。李慕云浑身剧震，这分明是兵部验收的防灾粮仓所在！
暗流在此时突然暴涨，漩涡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竟是泡在醋窖二十年的陈年浮尸！阿史那啜的弯刀砍在尸群中如中败革，侍女则被三具腐尸拖入深渊。李慕云拼死抓住最后一级悬梯，怀中的密函残片突然自燃，青烟在空中凝成半幅长安舆图，朱雀大街的位置赫然标着血淋淋的"武"字。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漕渠顶部的冰层时，李慕云在冰面上看清了自己的倒影——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己变成波斯猫般的琥珀色，这是中了大食显影术的征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