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弯刀劈开燃烧的帐布，李慕云靴底黏着滚烫的松脂向后急退。怀中玉簪突然嗡鸣，簪尾在浓烟中划出碧色残影首指西南——日前武媚娘指尖点过长安水脉图的方位。他纵身跃入枯井，后背撞上青苔密布的暗渠石壁，污水裹着冰碴冲入口鼻，右衽官服在激流中绽开银线绣的鳞纹。李慕云攥着带血的箭书冲出火海，突厥商队的咒骂声渐远。
“小命保住了！”李慕云背抵暗渠石壁喘息，肺里还呛着冰渣刺痛的污水。湿透的官服紧贴脊背，银线绣的鳞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摸向怀中玉簪，簪尾的翡翠凤凰却突然滚烫如炭，烫得他指尖发颤。
"这凤凰朝北时引我避开突厥弯刀，如今转向皇城..."他猛地攥紧簪身，碧玉雕琢的凤目竟渗出朱砂似的血丝。污水突然翻涌，裹着暗红血污的布条从他袖口漂出——那是他半个时辰前在火场伪造的箭伤。
渠口忽有碎石滚落，李慕云闪电般撕开官服右衽。浸透污水的银鱼符贴在胸口，符上錾刻的莲花纹路正与武媚娘妆奁暗格里的印鉴严丝合缝。在感业寺，那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就是点在这道符咒上："见符如见本宫。"
李慕云扒着青苔斑驳的渠壁刚要探身，"喀嗒！"玄铁钩突然扣住铁栅，三寸缝隙里垂下金步摇流苏，浮尘中上官婉儿的声音像淬了冰："御史大人这身泥鳅扮相，倒比平日端正官服顺眼些。"
"这不是上官大人吗？真有缘再这里都能见到您！上官尚宫这钩子再偏半寸，明日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可要写'女官夜盗井盖'了。"李慕云抹了把脸上的污水，指尖蓝渍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王家的波斯靛蓝配上终南冷杉香——婉儿姑娘这杀人灭口的阵仗，倒是风雅得很。"
上官婉儿鬓间金步摇纹丝未动，玄铁钩"当啷"砸在李慕云脚边："御史若真变成泥鳅，本官倒省了熏艾草的功夫。"她突然甩出马鞭，鞭梢金铃堪堪擦过李慕云耳际："寅时前爬不进玄武门，娘娘备好的桐木偶人可要刻上李大人的生辰八字了。"
"好说好说，下官这就给王皇后送份大礼。"李慕云晃了晃浸透蓝染料的衣袖，突然压低声音："尚宫可闻到这靛蓝里的骆驼粪味儿？方才暗渠塌陷时——"话音未落，两个不良人猛地收紧火油麻绳，勒得他龇牙咧嘴。
"御史的鼻子留着嗅巫蛊香灰罢。"上官婉儿突然扬鞭卷走他腰间银鱼符，符上莲花纹映着月光："三更天在鬼市赊的曼陀罗粉，倒比感业寺的檀香更适合李大人。"她指尖弹过符咒，一滴污水正落在李慕云眉心。
"尚宫连下官赊账都门儿清，莫不是终南山的冷杉成精了？"李慕云趁拽绳上马的间隙，突然从袖中抖出半截靛蓝布条："劳驾把这王皇后特供染料带给太史局——就说今夜星象主'靛蓝化碧'，正应了..."骏马突然嘶鸣着人立而起，将他后半截话颠散在夜风里。
上官婉儿金丝履尖点过塌陷的渠口，冷眼看着靛蓝染料在水面晕开："李御史的废话比波斯商队的驼铃还吵。"她突然甩出个油纸包砸在马鞍上："含耀门戍卫换了批突厥狼崽子，这包胡麻饼够你演完'忠臣逃难'的戏码。"
"胡麻饼就终南冷杉露，"李慕云咬开油纸包含糊道："尚宫这谋杀亲...咳咳，谋杀同僚的新法子倒风雅。"他忽然举起半块饼对着月亮："您说王皇后看到这饼上的莲花纹，会不会想起自己佛堂供的歪脖子菩萨？"
"咔！"上官婉儿的玄铁钩突然勾断他半截腰带："御史再磨牙，本官就把你塞回暗渠喂突厥弯刀。"她甩动马鞭惊起夜鸦，最后半句飘散在承天门的残雪里："娘娘给你的桐木偶人，左手可缺了根小指——李大人家传的六指症候，该用朱砂还是靛蓝来画？"
更漏声在积雪的檐角撞碎，李慕云靴底碾过朱雀大街的薄冰。承天门前新雪未扫，马蹄踏碎琉璃般的冰壳时，他后颈突然窜过针刺般的寒意——百步外游弋的金吾卫灯笼，本该是蟹壳青的官制纸面，此刻却泛着妖异的茜草红。
"王家的手竟能伸到宵禁卫队。"他扯紧缰绳转向暗巷，官服下摆扫过坊墙积雪，簌簌落下的冰晶里混着突厥弯刀特有的铁锈味。含耀门兽首铜环凝着薄霜，指尖刚触及门缝，羊皮护腕的膻味混着马奶酒气息扑面而来——是鬼市里那个突厥细作！
掌心箭书封蜡在体温下融成血珠，李慕云喉结滚动。门内传来铁甲摩擦的响动，十七根门闩正在依次开启。他突然撕开密函边角，让王皇后私印的牡丹纹曝露在月光下，染着靛蓝的绢帛顺着门缝倏地滑入。
"且慢！"突厥守将的唐话带着喉音，门轴转动声戛然而止。李慕云后背紧贴青砖，听见弯刀出鞘的摩擦声贴着耳际划过。西域龙涎香从门缝渗出，与武媚娘晨间熏衣的安息香差了三分火候——这气味昨夜分明浸透在突厥商队的貂皮里！
暗渠污水顺着靴跟滴落，在雪地蚀出墨色孔洞。李慕云突然抬脚踹向门环，铜兽首震响惊起檐上寒鸦。趁着守将分神的刹那，他反手将整封箭书塞入门枢转轴，染着靛蓝的密函瞬间卷入机关齿轮。
"什么人！"弯刀劈开夜色，刀锋离鼻尖仅余三寸。李慕云就势翻滚，官服银鳞纹擦着刀光没入雪堆。他喉间爆出突厥商队的切口："阿克别尔克！"——这是日前在鬼市偷学的黑话，意为"狼主庇佑"。
守将动作凝滞半瞬，李慕云己狸猫般窜上门楼飞檐。瓦当积雪簌簌而落，他看见瓮城马道闪过玉磬清光——武媚娘调兵的信物！城垛箭孔忽地齐开，十数支弩箭撕破夜幕，箭翎朱砂编号映着月光，混着鬼市曼陀罗的紫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