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上的饕餮纹在磷火映照下如同活物,铜绿斑驳的兽面在幽蓝火光中扭曲蠕动。李慕云将血肉模糊的右掌按进凹槽时,掌心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那凹槽里分明布满细密的倒刺,正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兽首双目突然爆出两点猩红,青铜眼珠在骨碌转动时发出生锈齿轮般的摩擦声,整扇门竟渗出细密的血珠。
门缝里溢出的黑雾像无数冰冷触手,顺着李慕云的胫骨攀爬。他听见自己靴底凝结的冰碴在碎裂,更骇人的是雾气里飘着婴儿牙床般的腥甜——这味道他在三年前的长安瘟疫里闻过,当时整条街的棺材铺都浸着这种腐烂的乳香。当青铜门发出洪荒巨兽苏醒般的轰鸣时,密道尽头骤然炸开火把的光晕,金吾卫的锁子甲撞击声混着弩机绞弦的吱呀声涌来。
"逆党进了死门!"咆哮声撞在密道石壁上形成诡异的回声,"放五毒烟!" 李慕云在门扉洞开的刹那扑进黑暗,后颈擦过三道淬毒的箭矢。他反手掷出腰间鱼符,青铜门轰然闭合的瞬间,隐约看见最先追来的金吾卫突然捂住咽喉——那人铁胄缝隙里正钻出密密麻麻的赤红蜈蚣。
李慕云的喘息声在穹顶蛛网间撞出涟漪,那些垂落的千丝原本如同凝固的蛛丝瀑布,此刻却在震荡中化作无数悬吊的裹尸布。蛛丝上黏着细小的蛾尸,在某种不可见的气流里轻轻摆动,恍若枉死者的手指正在虚空书写。当他踉跄后退时,绣着獬豸补子的官服下摆勾住蛛网,刹那间整片穹顶发出老妇抽泣般的丝弦震颤。
青铜灯树突然亮起幽绿的磷火,九枝灯杈上盘踞着青铜铸造的蜈蚣,每节虫腹都镂刻着饕餮纹。最顶端那盏莲花灯座己呈青黑色,原本盛放灯油的莲蓬孔洞里,蜷缩的三具猫尸突然齐刷刷睁开琥珀色竖瞳。风干的肉膜在眼眶处绷出半透明纹路,六道凝固的死亡视线如箭矢钉在中央桌案。李慕云按住渗血的右掌后退半步,靴跟碾碎的蛛卵爆出腥臭粘液。
桌案西角压着西枚青铜玄武镇纸,龟甲纹路里渗着黑褐色血迹。被压在中央的信笺并非纸张,而是半透明的某种薄皮,边缘泛起的细密毛孔仍在渗出油脂。当他的血珠滴落时,骨灰字迹突然开始蠕动重组,仿佛有无数蚁虫在皮膜下搬运墨迹:"若见此书,吾儿必己入局。莫怨为父心狠,李武之誓需血祭方成。"最后那个"成"字突然裂开猩红豁口,整张信笺竟似活物般抽搐起来。
莲盏里的猫尸突然发出此起彼伏的尖锐嘶叫,风干的胸腔如皮鼓般震荡。它们的利爪在青铜灯座上刮擦出刺耳声响,六只前爪不约而同指向桌案下方。李慕云俯身时嗅到浓烈的腐乳气息——那是三年前长安大疫时焚烧尸体的味道。当他掀开织锦桌围,发现案底用朱砂画着环形血阵,八十一枚人牙镶嵌在阵眼,中央赫然是他幼时佩戴的长命锁。
信笺突然无风自燃,青紫色火焰中浮现出父亲的面容,只是那张脸被火焰分割成阴阳两半。左半张脸还带着他记忆中的温润笑意,右半张脸却爬满蚯蚓状的咒文,开裂的嘴唇吐出带着铁锈味的字句:"取王家嫡子心头血三盏,浇于太庙地宫獬豸碑..."声音突然扭曲成指甲刮擦骨瓮的声响,燃烧的信笺灰烬聚成小蛇,倏地钻入他掌心血口。
藏书室西壁的阴影开始流淌,那些沉淀了百年的黑暗像融化的沥青从砖缝渗出。当李慕云抓住长命锁的刹那,三具猫尸同时炸成齑粉,莲盏中腾起的灰雾里浮现出父亲被铁链贯穿琵琶骨的幻象。老人胸前插着半截断剑,剑柄铭文正是"武"字篆书,伤口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咒语字符。
信笺上"血祭"二字突然迸裂开来,朱砂凝成的笔划竟如活蛇般昂首游弋。李慕云手背青筋暴起,那些猩红墨迹却在皮下蜿蜒出冰凉的轨迹,仿佛有百足蜈蚣沿着血脉钻向心口。案头青铜玄武镇纸突然发出龟甲开裂的脆响,龟首眼眶中镶嵌的墨玉簌簌掉落,取而代之涌出粘稠黑血。
烛芯未燃的铜雀衔莲灯突然炸开惨绿火焰,那光晕里浮沉着万千萤虫聚合又溃散的幻影。绿焰舔上《御史台贪墨名录》的刹那,封皮上苍老人脸突然张开密密麻麻的复眼——那些嵌在皱纹里的瞳孔竟全是倒置的,眼白处浮凸着《唐律疏议》的鎏金残篇。焦黄的皮肤纹路在高温中卷曲,无数张痛苦哀嚎的嘴从书脊处撕裂而出,每张嘴里都衔着半截生锈的刑具。
"这是大理寺诏狱的人蜕..."李慕云喉头滚动,在翻开导师笔记时见过的可怖场景再度浮现——那些被活剥的囚犯人皮,在诏狱地窖里像风干的蝙蝠般悬挂摇曳。此刻封皮上的人脸突然睁开仅剩的左眼,浑浊的晶状体里映出他背后蛛网穹顶的倒影:原本静止的千丝蛛网竟如活物般缓缓收束,在磷火中编织成绞刑索的纹路。
绿焰顺着龟背纹镇纸的裂缝渗入桌案,木纹年轮突然开始逆向旋转。李慕云按在案角的五指传来钻心刺痛,低头看见指甲缝里渗出细小的咒文,那些殷红篆字竟与父亲幻象胸口的字符如出一辙。书页间蒸腾的紫雾在他袖口凝结成霜,霜花图案赫然是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舆图,而皇城位置正汩汩渗出黑血。
当他的指尖触及人皮书脊时,那些哀嚎的嘴突然齐声吟诵《唐律·诈伪》:"诸造妖书妖言者,绞!"声浪震得莲灯座上的青铜蜈蚣节节爆裂,每段虫腹里滚出裹着尸蜡的铜钱,钱眼处钻出带着倒刺的猩红长舌,疯狂舔舐着滴落桌面的血迹。
翻开名录的刹那,腐纸间腾起的紫色毒雾竟凝成婴孩手掌的形状。李慕云以玉簪挑开书页的瞬间,簪头镶嵌的辟邪犀角突然爆出裂痕——那些暗红字迹根本不是朱砂,分明是无数细小的血虫在纸纤维间抱团蠕动,每翻一页都有虫足折断的黏腻声响。
“户部侍郎崔元礼条目下,墨字突然浮出纸面:显庆三年,陇右军粮掺河沙三成,掺毒鼠药两斗。埋骨处:洛阳南市波斯邸地下三尺,上覆突厥商队尸骸。”
字迹每渗出一点,就有浑浊血珠从纸背渗出。页脚黏着的半片胡商玉佩突然震颤起来,粟特文"弑主者"在磷火中折射出羊奶般的荧光。李慕云指尖刚触到玉佩边缘,耳畔突然炸响驼铃声——幻象里,戴着黄金鼻环的粟特商人正将弯刀捅进同族后背,刀柄镶嵌的猫眼石倒映着陇右军大营的炊烟。
“太常寺少卿郑元弼”的罪状带着腐烂花钿的甜腻:私藏厌胜人偶九具,藏于太庙高祖灵位夹层。人偶以贵妃月事布裹头,发丝系梁王脐带。”
夹页中掉落的半枚琥珀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内里封存的蛊虫幼虫竟长着人齿。那虫腹泛着珍珠母光泽的环节分明是微缩的《推背图》卦象,当幼虫啃食琥珀内壁时,李慕云官服补子上的獬豸突然睁开第三只眼。
翻到首页空白处时,凝固的血字突然扭动成父亲常用的飞白体:
"保武灭王,切记。"
墨迹深处浮出半枚残缺的鱼符纹样——正是三日前太子赐下的东宫信物。李慕云右掌血口突然涌出更多鲜血,那些血珠没有坠落,反而悬空拼出《氏族志》残页,太原王氏的族徽正被朱砂笔狠狠划破。
当"灭王"二字渗入桌案时,西枚青铜玄武镇纸突然龟首齐转。黑血从龟嘴喷涌而出,在血阵中勾勒出大明宫缩略图,人牙镶嵌的位置恰好对应着五姓七望的宅邸。长命锁突然浮空而立,锁芯传出武媚娘封后时的九锡礼乐,夹杂着王氏宗妇们颈骨断裂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