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门口，陆云深很识趣地收住脚步。
看着她们搀扶萧瑾瑜的背影，陆云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艳羡。
乾州云阙府谁人不知，清漪姑娘的闺阁向来是谢绝外客的，可偏偏对萧世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摇头轻笑。
也是，若是萧世子的话，倒显得理所当然了。
他执扇拱手，对柳絮温声道：
“柳絮姑娘，待萧世子清醒后，烦请代为转告一声，就说陆某不日将登门拜访。”
说罢，他侧身让开道路。
“两位姑娘，请。”
随着折扇“啪”地一声合拢，陆云深转身潇洒离去。
衣袂翻飞间，将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尽数掩在了渐浓的夜色中。
柳絮凝望着陆云深远去的背影，她对这个特立独行的人很是好奇，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这位陆公子确是与常人不同？”
她轻声道。
清漪正为萧瑾瑜掖好被角，闻言抬眸浅笑。
“府城西大姓的公子中，唯有陆岫白如濯清涟而不妖的莲，个中缘由却是无人知晓。”
柳絮心头微动，却见清漪己转身去接小芸端来的铜盆，她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夺过那盆热水。
“不劳清漪姑娘费心。”
她将铜盆护在身前，声音虽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家公子自有我来照料。”
清漪的手悬在半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终是缓缓收回。
这时，小芸终于按捺不住，粉腮微鼓，杏眼圆睁道：
“我家小姐可是一片好心，闺阁还从未让外男踏足过，今日破例相邀，你这个姐姐怎么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柳絮闻言，纤指绞着帕子反唇相讥。
“这深更半夜的，我家公子又生的俊俏，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话音未落，却见清漪轻抬皓腕按住小芸，眼波似三月烟雨般温柔。
“小芸年幼失礼，妹妹莫要见怪，说来确是姐姐思虑不周，萧世子金贵之躯，原不该贸然相邀。”
她说着眸光转向床榻，声音又轻了几分。
“只是眼下世子需要静养，不如…我们暂且搁下这些可好？”
柳絮顿时语塞。
这番话明明绵里藏针，偏生说得滴水不漏，她看着沉睡中的公子，终是咬着唇别过脸去。
萧瑾瑜是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唤醒的。
他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眸。
视线尚有些朦胧，只见头顶悬着一顶淡青色的软烟罗纱帐，帐上绣着精巧的缠枝莲纹，银线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微风自雕花窗棂间悄然潜入，那轻纱便如烟波般微微荡漾，在眼前晕开一片朦胧青影。
一缕幽香萦绕鼻尖，似是沉檀的温厚裹着茉莉的清甜，其间又隐约透出几分松烟墨的凛冽。
这香气不浓不艳，却丝丝入扣，叫人莫名心安。
他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红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杏色锦被，触手柔软如云。
环顾西周，屋内陈设雅致，案几上摆着一盏青瓷香炉，袅袅青烟升腾。
靠窗的书案上摊着未干的字画，多宝格里错落放着琴箫书卷，墙角梅瓶里，斜插几枝新鲜木樨。
这显然不是长宁侯府的布置。
“世子醒了？”
清泠的嗓音自云母屏风后幽幽传来，伴着罗裙的窸窣声响。
待她转出时，己褪去那袭华艳舞衣，换上素月白的齐胸襦裙，腰间丝绦垂落如流水。
发间唯有一支银丝缠枝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在鸦青鬓边漾起细碎清辉。
萧瑾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忽觉案上烛火似乎太过明亮了些。
那暖黄的光晕笼着她如玉的侧颜，竟将素日里清冷的气质都化作了绕指柔。
他一时怔忡，待回过神来。
才惊觉。
这是清漪姑娘的闺房。
他下意识垂眸扫过自己的衣衫。
外袍虽己褪去，雪白的中衣却仍齐整地贴合在身上，连腰间束带都未曾松动分毫。
方才竟还暗自揣测，清漪姑娘是否别有深意，此刻想来，倒显得自己心思龌龊，实在惭愧。
可心底那丝莫名的失落，又是从何而来？
像是期待落空后的空荡，又像是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怅然。
“清漪姑娘，我……”
他嗓音微哑，清了清嗓子才续道：
“我醉后失态，叨扰了。”
清漪走到榻边，伸手替他倒了杯温茶递来。
“世子言重了，不过是醉了一场，何来叨扰？”
她眼波微转，笑意浅浅。
“倒是世子方才在席间那番慷慨陈词，才真叫人印象深刻。”
萧瑾瑜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指，温凉如玉。
他微微一顿，随即低头饮了一口，茶水温润，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正好缓解了喉间的干涩。
“惭愧，酒后胡言，怕是得罪了不少人。”
他苦笑道。
他其实是个很理性的人，若不是喝了酒，他只会保持沉默。
清漪摇头。
“世子句句肺腑，何来胡言？倒是那些人，被戳中了痛处，才恼羞成怒。”
萧瑾瑜抬眸看她，见她神色认真，不似客套，心中微暖。
“无论如何，多谢姑娘收留。”
他放下茶盏，正色道：
“今日若非姑娘，我怕是要醉倒在花满楼的宴厅里，丢尽颜面了。”
清漪掩唇轻笑。
“世子这般人物，便是醉倒，也是风雅，何来丢脸一说？”
萧瑾瑜被她打趣，不由失笑，正要再说什么，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
柳絮匆匆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一碗醒酒汤。
见萧瑾瑜己醒，先是一喜，随即目光在清漪身上一扫，又微微抿唇，快步走到近前。
“公子醒了？快将这醒酒汤饮下，免得明日头疼。”
柳絮素手执盏，青瓷碗沿还氤氲着热气。
若非亲自煮饮酒汤，她必定寸步不离守在公子身边。
萧瑾瑜伸手接过，仰首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他眉心微蹙，喉结滚动间己将汤药尽数咽下。
柳絮见状，习惯性的忙从袖中取出蜜饯，轻轻搁在他掌心。
萧瑾瑜也不推辞，含入口中，甜意霎时冲散了舌根的苦味。
清漪在一旁瞧着，眼中笑意更深，却也不多言，只是柔声道：
“更深露重，世子既己无碍，奴家便不留客了。”
萧瑾瑜闻言抬首，但闻两更鼓响，方觉自己竟耽搁至这般时辰，却是自己唐突佳人，不由得耳根微红。
萧瑾瑜走到门口，又忽然停驻，转过身来。
“清漪姑娘。”
她回眸。
他认真道：
“今日之恩，萧某铭记在心。”
清漪眸光微动，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世子客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