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默契地转身,快步走进旁边巷尾一家小茶馆,径首上了二楼角落的雅间。
伙计上茶后关上门。
高裕迫不及待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胡兄,钟兄,告示都看见了吧?州府大印,限期三日平价!再加上昨天杨府的‘提醒’……这次说不准要动真格的了!”
钟明川点头,面色凝重。
“告示和杨府的话凑在一起,绝非偶然,我们根基在外,若是撞在刀口上怕是会粉身碎骨。”
胡百金着扳指,眼神锐利。
“二位说得对,不能坐等。”
他顿了顿,果断道:
“我家东主与乾州通判冯澈(字鉴明)有旧,今晚我们备礼,亲自去冯通判府上拜会,探探口风虚实!”
“好!”
高裕立刻赞同。
“正该如此!”
钟明川也点头。
“事不宜迟,这就回去准备。”
三人不再多说,匆匆起身离开茶馆。
长宁侯府侧门外,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却罕见地不闻喧哗。
两条长龙排开。
右边是手持户引,等着登记领粮的,个个眼巴巴望着前面,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和感激。
左边粥棚前,捧着破碗的男女老少安静地等着那勺热粥入口,偶尔传来一两声孩童满足的吸溜声。
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棉袄的小老头,怀里紧紧抱着个空瘪的旧布袋,伸着脖子往前看。
他认得旁边那个垂头丧气,面有菜色的后生,正是方才在胡记粮行前,差点被推倒的那个。
他住在附近,目睹全程,也是他指使自家大儿,在人群中告知长宁侯府领粮救民一事。
“后生,你也来啦?”
老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声音沙哑却透着点活气。
“来对喽!侯府仁义啊!你看看这粮,你看看这粥!”
他指着前面领到粮食的人手里捧着的粗布小袋,又指了指粥棚里冒着热气的大桶。
“都是实打实的救命粮!不像那些黑了心的粮行,专喝人血!”
那后生抬起头,嘴唇干裂,眼神还有些迷茫。
“老丈……这真能领到?”
“能!咋不能!”
老头笃定地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老汉我昨儿就领了一回!世子爷心善,菩萨转世!长宁侯府还有萧家,在北地多少年了?”
“那是咱北地老百姓的脊梁骨!尤其是两位侯爷,更是人雄,长宁侯府的一句话,比那劳什子官府告示顶用多了!”
他絮絮叨叨。
“世子爷年纪轻轻,本事大着哩!听说在花满楼文压诸子,如今更是名传天下,听说世子爷先前得了癔症,这定是老天开眼降下的神迹,天赐的造化啊!”
“哎,总之,信侯府,准没错!”
就在这时,粥棚那头突然响起几声刺耳的怪叫。
“哟!好大的排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一个敞着怀、露出胸口刺青的泼皮,一脚踢翻了地上一个空碗,声音尖利。
当然,他也想掀翻粥桶,但看着虎视眈眈的护卫,心里很是发怵。
“瞧瞧!长宁侯府多体面!自个儿在里面山珍海味吃着,给咱这些泥腿子吃猪食一样的清汤寡水!打发叫花子呢?”
另一个三角眼的泼皮跟着帮腔,唾沫横飞。
“就是!这点破粥,米粒都能数清楚!怕不是府里吃剩的泔水吧?”
“糊弄谁呢!他们就是做样子,博个好名声!拿咱穷苦人的命垫脚呢!”
“侯爷世子高高在上,哪管你们死活?醒醒吧!”
第三个泼皮声音更大,试图煽动人群。
“这粥里指不定掺了什么脏东西!侯府拿咱们当牲口喂!”
他们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专门往人心头最痛最疑的地方扎。
若是平时,或许能激起些怨气。
但此刻,他们是站在长宁侯府门前。
而长宁侯府在百姓心中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排队的、领粥的、领粮的,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看了过来。
没人跟着起哄,没人惊慌失措,只有一种压抑的沉默的愤怒,在无声地累积。
那三角眼泼皮见没人响应,有些急了,伸手就要去掀旁边妇人刚盛好的一碗热粥。
“还吃!这玩意儿……”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
“啪!”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铁钳般攥住了他的手腕。
是粥棚前排在最前面那个领粮的壮实汉子,正是先前在胡记粮行前被推搡,目睹老人被打的那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里烧着两团火。
“你干什么!快给老子放开,听见没有?”
三角眼泼皮吃痛,挣扎着叫骂。
“干什么?”
汉子声音低沉,像闷雷滚过。
“揍你!”
“别人不认识你们,我可认识。”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拳头带着风声就砸在了三角眼泼皮的脸上!
“打!”
不知谁吼了一声。
就像堤坝瞬间溃决!方才还沉默排队的汉子们,如同早就等着这一刻,呼啦一下全涌了上来!
几个泼皮瞬间被淹没在愤怒的人潮里。
拳脚像雨点般落下,没有章法,只有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和力气。
“说!谁派你们来的!”
“狗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污蔑侯府!”
“打死这些黑心肝的!”
混乱中,只听见泼皮杀猪般的惨叫和求饶。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啊!”
“是……是胡记的胡管事!还有钟记的!给了我们一人一百文钱……让我们来搅和。”
“说……说最好能激起民变……这样侯府的名声就臭了。”
“饶命啊!大爷们饶命!我们就是拿钱办事的狗腿子啊!”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萧瑾瑜闻讯快步赶来,身边跟着柳絮和几个护卫。
他看了一眼地上鼻青脸肿,蜷缩成一团哀嚎的三个泼皮。
又抬眼看向周围那些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怒气和余悸的百姓。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台阶上。
对着人群深深一揖,腰身弯得很低。
人群自发维护长宁侯府的举动,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心中不免感动。
“诸位父老乡亲!瑾瑜……谢过大家了!”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真挚的震动。
“若非乡亲们明辨是非,出手维护,今日侯府清名,必被这等宵小玷污!侯府惭愧,竟让乡亲们亲自动手,脏了乡亲们的手!”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