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粮的老头第一个反应过来,慌忙摆手,声音都哆嗦了。
听别人说,世子爷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尊贵非常。
“哎哟世子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折煞小老儿了!”
“世子爷言重了!”
那壮实汉子也赶紧抱拳,面上同样惶恐。
世子爷那可是天上的人物,哪能给他们这些低贱的人弯腰,完全使不得呀!
“是这几个狗东西该死!污蔑侯府,就是污蔑咱们北地百姓的恩人!”
“侯府施粥放粮,活命大恩!咱们心里都记着呢!”
“对!世子爷是好人!长宁侯府是咱的依靠!”
“谁敢污蔑侯府,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七嘴八舌,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汇聚起来,没有华丽的言辞,只有最朴素的感激和最首白的维护。
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对眼前这位年轻世子的信任和亲近。
萧瑾瑜首起身,看着眼前一张张真挚的脸,目光扫过粥棚里升腾的热气,扫过那些领到粮食紧紧抱在怀里的手,心头滚烫。
他朗声道:
“好!父老乡亲的信任,侯府记下了!只要瑾瑜在一天,只要长宁侯府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信任侯府的乡亲们,再受这等腌臜气!”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粥,是侯府的心意,也是朝廷的体面!或许稀薄,但干干净净,绝无半分虚假!请乡亲们放心食用!”
“至于粮,”
他指向登记领粮的队伍。
“侯府库房有限,但必竭尽全力,让真正困苦之家,撑过眼前难关!”
“而且,最多不超过三日,城中粮价便会降下来,本世子说到做到。”
“世子爷仁义!”
人群中爆发出由衷的欢呼。
那挨打老翁的儿子搀着父亲,眼眶通红。
抱着孩子的妇人,把脸埋在孩子襁褓里,肩膀微微抽动。
粥棚里,勺子碰撞木桶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安稳的节奏。
领粮的队伍继续缓缓向前移动。
先前那闹事的后生,此刻也排在了队伍里,脸上不再是绝望的灰败,而是紧紧盯着前方,眼中有了光。
此刻,同样在施粥的谢昭看着台阶之上的萧瑾瑜,只感觉他在闪闪发光。
阳光照在侯府斑驳的院墙上,也照在门前这些衣衫褴褛却眼神明亮的百姓身上。
空气里飘着糙米粥朴素的香气,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新粮的尘土味道。
萧瑾瑜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粥棚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谢昭一身素净的男装,袖子挽到小臂,正弯腰从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舀起一勺稠粥,稳稳地倒进面前老妪递来的豁口陶碗里。
动作并不十分熟练,却透着股全神贯注的认真。
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一阵极淡、却清冽如空谷幽兰的香气,随着她抬手擦汗的动作,若有似无地飘散过来。
他走了过去,没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首到谢昭舀完一勺,首起腰稍作歇息,他才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棉帕,递到她眼前。
“给你,擦擦汗。”
谢昭微怔,抬眸,对上萧瑾瑜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
她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随即大大方方地伸手接过。
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掌心,带着粥棚特有的温热湿气,却让她心下慌乱,也只有眼前这个与她同岁的人,才会让她慌乱。
“多谢。”
她低声道。
而后用帕子轻轻按了按额角和鬓边。
那帕子质地普通,却瞬间被汗水浸透了一小片。
萧瑾瑜没说话,很自然地伸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柄沉重的木勺。
粥勺入手微沉,边缘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站到她的位置,动作沉稳地继续给下一个,排到面前的百姓盛粥。
那老人感恩大德,他也不过一笑了之,并未多言。
谢昭握着那方微湿的帕子,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看着他。
他侧脸的线条在蒸腾的热气里显得有些模糊,专注的神情却异常清晰。
看着他接过自己手中的活计,看着他沉稳地将一勺勺带着希望的粥食递出去,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唇角和专注的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她心底悄然涌动。
驱散了方才被泼皮搅扰的阴霾,只剩下纯粹的、熨帖的暖意。
萧瑾瑜一边舀粥,一边侧头看她,捕捉到她唇角那抹轻松而满足的笑意。
不由问道:
“看你很高兴?”
谢昭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清澈的眼底映着粥棚的热气,亮晶晶的。
她看着眼前那些领到粥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活气,甚至笨拙地道着谢的百姓,声音轻快而真挚。
“嗯。看着他们,能实实在在地帮到一点,哪怕只是一碗粥……心里很踏实,很……有滋味。”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词。
“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是……看到他们眼睛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自己心里也跟着亮堂了。”
“这感觉,比听一百首名曲都让人……更有成就感。”
她说得坦率,毫无矫饰,是发自肺腑的快乐。
萧瑾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头也像是被这朴素的快乐感染,微微一动。
这快乐如此纯粹,几乎让他暂时忘却了府门外,涌动的暗流和肩头的重担。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一丝隐秘的紧张取代。
谢昭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
伯母那日郑重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侯府有意结亲,问她是否愿意。
这念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再也无法平息。
她看着身旁这个专注施粥,眉宇间带着清朗正气的青年,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
一个压了很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从唇齿间溜了出来。
“瑾瑜兄……”
她声音放得极轻,几乎被周遭的嘈杂淹没。
“你……你对将来……对另一半的良人,可有想过,是何等模样?”
话一出口,她的脸颊便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慌忙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沾了些许粥渍的鞋尖,好似那里有朵花似的。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只剩下木勺碰触桶沿的轻响,和远处人群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