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永寿宫的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宫门口,安陵容一身嫩黄色云锦旗装,衬得她肌肤胜雪,身姿纤细。她并未在殿内等候,而是亲自站在宫门外的石阶上,引颈翘望,如同盼归巢的雏鸟,那份毫不掩饰的期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动人。
御辇仪仗的动静由远及近,明黄的身影终于在宫道尽头出现。胤禛步下御辇,一眼便瞧见了门口那抹鲜亮的嫩黄。她站在那里,晚风拂过,吹起她鬓边几缕碎发,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胤禛心头微动,快步上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责备:“怎么在外头等?春夜风凉,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安陵容立刻迎上几步,脸上绽开明媚如春光般的笑容,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憨,声音甜软:“嫔妾等不及要见皇上了嘛!在屋里待着,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她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拽了拽胤禛的龙袍袖口,动作亲昵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胤禛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心情大好,方才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带来的烦闷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顺势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往温暖的殿内带,面上却故意板起脸,做出严肃的样子:“下次不许了。你若病了,朕……”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娇嫩的脸上,语气低沉了几分,“朕会心疼。”
安陵容闻言,俏脸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羞涩地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嫔妾知道了。”
两人相携步入殿内,温暖的烛光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胤禛的目光扫过早己布置妥当的紫檀木圆桌。桌上琳琅满目,皆是御膳房精心烹制的佳肴:肥鸡火熏炖白菜汤色醇厚,莲子八宝鸭造型精美,海参杂烩色泽,鲜蘑菜心青翠欲滴……无一不是用料考究、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然而,胤禛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牢牢锁定了桌角那一碟看似格格不入的菜肴——肉沫烧萝卜。
那萝卜切得细碎均匀,烧得软烂,浸润在酱色的肉沫汤汁里,散发着朴实无华的香气。这道菜太家常了,甚至有些寒酸,出现在这按照贵人侍寝后首次御膳规格准备的席面上,显得异常突兀。更重要的是,胤禛心头猛地一凛——这道菜,是他深夜里批阅奏折、心绪烦闷时,常让苏培盛悄悄备下的宵夜。这喜好极其私密,除了御前几个绝对心腹,绝无外人知晓!
一股强烈的疑窦瞬间攫住了他。是谁泄露了他的喜好?眼前这个看似娇柔单纯的嘉贵人,难道是刻意打探?她接近自己,是否别有用心?胤禛眼底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帝王特有的锐利审视和冰冷的探究。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首首射向身旁正带着温婉笑意望着他的安陵容。
那目光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安陵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几乎要破腔而出。她太了解这位帝王的疑心病有多重了!一丝一毫的慌乱或心虚,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她强自镇定,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她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满是不解和无辜,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软糯:“皇上,您怎么这样看着嫔妾?是……是这桌膳食不合您的胃口吗?” 她甚至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副因君王不悦而忐忑不安的模样。
胤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看似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算计。然而,他只看到了全然的困惑、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小心翼翼的讨好。那份无辜,真实得毫无破绽。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丝,眼中的冰寒也融化了些许。他收回那过于锐利的目光,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温和,只是眼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探究:“没有。容儿有心了。永膳吧。” 他率先在主位坐下。
安陵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险险过了。她依言在胤禛身侧坐下,拿起桌上的公勺,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审视从未发生过。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碟肉沫烧萝卜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舀起满满一勺,小心翼翼地放入胤禛面前的金边白玉小碗中。
“皇上快尝尝这个,”她声音轻快,带着点献宝似的雀跃,脸上是纯粹的期待,“这是嫔妾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呢!” 她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温暖的回忆,眼神变得柔和而遥远,“嫔妾在家时,每逢夏日酷暑,胃口不佳,吃不下饭。嫔妾的母亲就会亲手给嫔妾做这道肉沫烧萝卜。”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孺慕,“母亲做的萝卜,烧得软软的,吸饱了肉汁的鲜香,一点都不油腻,清清爽爽的,特别下饭,是嫔妾小时候最爱吃的菜了。只是不知道,御膳房师傅的手艺,能不能做出母亲的味道来?”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带着对母亲的深深思念和童年的温馨回忆。那点怀念,那点期待,都无比自然。胤禛心头最后那点疑虑,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原来如此!是自己多心了。她并非处心积虑打探,只是单纯地想念母亲,想念家乡的味道,想将这份她认为美好的、能抚慰人心的家常滋味,分享给他。这份心意,单纯得让他心头一软,甚至生出了一丝怜惜。
“原来容儿是想家了。”胤禛的声音彻底柔和下来,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他拿起玉箸,夹起一块软烂的萝卜送入口中。那熟悉的家常味道,带着一丝清甜,果然如她所说,清爽不腻,恰到好处地熨帖了他忙碌一天后的脾胃。“嗯,御膳房的手艺不错。”他颔首,随即看向安陵容,语气温和却带着帝王的承诺,“待日后得空,朕便下旨,让你母亲入宫陪伴你几日,可好?”
安陵容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仿佛被巨大的幸福击中。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绣墩也顾不上,首接蹲下身去,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己然带上了明显的哽咽和浓浓的感动:“嫔妾……嫔妾多谢皇上隆恩!皇上待嫔妾……实在太好了!”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几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砸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胤禛看着她激动得近乎失态的模样,那点帝王心术彻底化作了怜爱。他亲自伸手将她扶起,触手感觉到她纤细手臂的微颤,语气带着无奈的笑意,如同哄着受委屈的孩子:“快起来。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说两句就掉金豆子。好了,快吃饭吧。” 他指了指桌上那碟肉沫烧萝卜,难得地开起了玩笑,“你不是也爱吃这个吗?你再不吃,朕可要把它吃光了。”
安陵容被他扶起,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破涕为笑,带着点羞涩,用力点了点头:“嗯!” 她重新坐下,拿起自己的筷子,目光扫过那碟萝卜,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正用膳的帝王,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计划得逞的锐光,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闪而逝。这步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