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碧桐书院上空。甄嬛躺在锦帐之中,却毫无睡意。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
一边是之前与胤禛情意绵绵的场面,一边是沈眉庄在闲月阁那方寸之地幽禁无望的凄楚景象。情爱与道义,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心中撕扯,让她辗转反侧,心力交瘁。
就在这万籁俱寂、心绪翻涌之际,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流朱带着哭腔的惊呼:“小主,小主不好了,浣碧……浣碧不见了。”
“什么?” 甄嬛猛地从床上坐起,锦被滑落也浑然不觉,“怎么会不见了?她不是应该在房里歇息吗?”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奴婢刚才洗漱完回屋,发现她不在,床铺也凉了,以为她去小厨房或者……就出去找了一圈,找遍了碧桐书院前后,连角角落落都看了,都没见人影啊。” 流朱急得语无伦次,脸色煞白。
甄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浣碧是她的亲妹妹,是她答应过父亲要好好照顾的血脉至亲,在这深宫之中,一个宫女深夜失踪,会遭遇什么?是被人暗害?还是……她不敢深想那个更可怕的可能。眉姐姐的冤情尚未洗清,浣碧又突然失踪,这接踵而至的打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焦灼如同烈火灼心。
“快,叫上所有人,悄悄的找,别惊动旁人!” 甄嬛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掀被下床,连外衣都来不及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碧桐书院瞬间被一种无声的恐慌笼罩。灯笼被一盏盏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晃动,如同鬼火。所有宫人都被悄悄唤起,在流朱和小品子带领下,屏息凝神,如同幽灵般在庭院、回廊、假山石后细细搜寻。脚步声被压得极低,压抑的呼唤声在夜风中飘散。
甄嬛枯坐在内室,烛火跳跃,映着她一夜未眠、憔悴不堪的脸庞。时间从未如此漫长难熬。她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代表着毫无结果的窸窣声,心一点点沉入绝望的冰窟。
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每一种都让她不寒而栗。
枯坐一夜,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碧桐书院依旧死寂,浣碧如同人间蒸发。
就在这时,皇后桃花坞的宫女前来传话:“皇后娘娘懿旨,请莞贵人即刻前往桃花坞请安。”
甄嬛如同木偶般被惊醒。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流朱,梳妆。”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必须尽力掩饰这一夜的煎熬,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脂粉,试图遮盖眼下的青黑和面色的憔悴,但那强打的精神,如同纸糊的灯笼,一戳即破。
当甄嬛踏入桃花坞正殿时,里面己是济济一堂。因月份大而免于请安的安陵容不在,其他嫔妃几乎都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带着窥探与兴奋的暗流。甄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强撑着挺首脊背。
隔壁的欣常在悄悄凑近,压低声音,带着好奇:“莞妹妹,你说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皇后娘娘怎么突然召集请安了?可是有什么大事?”
甄嬛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吧。皇后娘娘甚少如此。” 她心中的不安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正说着,内殿的珠帘被宫女无声地掀起。皇后身着明黄色凤袍,头戴珠翠凤钿,脸上噙着一抹端庄得体、却暗藏深意的微笑,缓缓步入。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嫔妃都正襟危坐,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凤座。唯有华妃,依旧慵懒地半倚在椅背上,美目流转,带着一丝不耐和轻蔑,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无趣的戏码。
皇后在凤座上落座,目光缓缓扫过下首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臣妾/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众人起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都坐吧。” 皇后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皇后娘娘。” 华妃率先起身坐下,姿态依旧慵懒。众人也纷纷落座。
皇后脸上笑意加深,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今日突然召集各位妹妹前来,是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喜事?众人面面相觑,华妃也微微挑了挑眉梢。
皇后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甄嬛的脸,继续说道:“皇上啊,给咱们添了一位新妹妹。”
“新妹妹?” 华妃的红唇微启,带着一丝审视。
甄嬛听到“新妹妹”三个字,眼皮猛地一跳,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至顶点,
果然,皇后接下来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甄嬛头顶,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这啊,还得感谢咱们的莞贵人。” 皇后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是她,慷慨大方,把自己的贴身丫鬟奉献出来,尽心侍奉皇上。”
所有的目光,瞬间化作无数把淬毒的利刃,齐刷刷地刺向甄嬛!惊讶、鄙夷、了然、不屑……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那些目光中交织。
甄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她想大声反驳,想喊出“我没有!”,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谁会信?谁会信一个贴身宫女会自作主张爬上龙床?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她甄嬛在失宠后使出的下作手段!
更何况……那是她的亲妹妹!与亲姐妹共侍一夫的巨大屈辱和荒谬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让她痛苦得几乎窒息!她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皇后欣赏着甄嬛瞬间崩塌的镇定和那无法辩驳的痛苦,心中掠过一丝快意。剪秋会意,轻轻拍了拍手。
另一侧的珠帘应声而开。
一个穿着崭新碧色宫装、梳着精致小两把头、簪着赤金点翠步摇的女子,低着头,步履有些僵硬地走了出来。正是失踪一夜的浣碧!
她走到殿中,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甄嬛的方向,对着凤座上的皇后,深深地跪拜下去,额头触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刻意拔高的恭敬:
“嫔妾何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甄嬛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她身上那刺眼的宫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怪不得昨夜找不到她,昨夜她去了勤政殿,她竟然……她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席卷了甄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皇后将甄嬛那瞬间僵硬如石、血色尽失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更加笃定:这浣碧,必是自作主张爬的龙床,这甄嬛跟柔则那个贱女人一样,连个下人都管束不住,真是无用至极,她面上却依旧温和:“起来吧。”
待浣碧有些踉跄地站起身,皇后才环视众人,朗声道:“这位是何答应,想必各位妹妹也都见过,是莞贵人身边得力的宫女。从今日起,大家就都是姐妹了。以后务必要和睦相处,同心同德,为皇上开枝散叶,绵延皇嗣。”
原本胤禛屡次不见,华妃本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此刻见甄嬛和这个新冒出来的“何答应”撞到枪口上,怎会轻易放过?她冷哼一声,美目含煞,声音尖锐刻薄,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呵!莞贵人自己缠着皇上还不够?还要推出个下贱胚子来固宠?真是好手段,一个两个的,都是狐媚惑主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的话恶毒至极,将甄嬛和浣碧一同钉在了耻辱柱上。
甄嬛被这恶毒的辱骂刺得浑身发抖,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死死忍住。她想反驳,但巨大的背叛和无力感让她浑身僵硬,根本开不了口。她能说什么?说浣碧不是她送的?谁信?
华妃看着甄嬛那副被骂得哑口无言、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郁结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些,正欲乘胜追击再骂几句,却被皇后温声打断:
“好了,华妃,何必如此疾言厉色?都是自家姐妹,以和为贵,莫要伤了和气。” 皇后这话听着是劝和,实则绵里藏针,更坐实了甄嬛“献婢”的事实,也显得华妃跋扈。
华妃被皇后这虚伪的“和气论”噎了一下,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到底没再继续发作,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皇后这才转向浣碧,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安排:“再过几日便要启程回紫禁城了,本宫就不在园子里给何答应另寻住处了。你便暂且委屈几日,仍与莞贵人同住碧桐书院,待回宫后,本宫再为你安排新的宫室。”
浣碧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凛,回碧桐书院?和甄嬛同住?她几乎不敢想象回去要面对怎样的风暴!从进门起,她就极力躲避着甄嬛的视线,生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失望、愤怒、甚至……憎恨。她此刻只想远远地逃离碧桐书院,逃离甄嬛。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地应道:“是……嫔妾遵旨。”
“好了,都散了吧。” 皇后挥了挥手,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臣妾/嫔妾告退。” 众人起身行礼,鱼贯而出。
殿内瞬间空旷下来。甄嬛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她看也没看旁边那个穿着碧色宫装的新晋答应,径首朝殿外走去,步履踉跄,背影透着一股被彻底击垮的萧索与绝望。
浣碧低着头,看着甄嬛决绝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知道,她和姐姐之间那条名为亲情的纽带,在这一刻,己经被她亲手斩断了。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身份,却也永远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