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夜色浓稠如墨,冰冷的风穿过殿宇楼阁,发出呜呜的咽音。 正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绝佳时辰。
凌月瑶猫着腰,将自己缩成一团,像一只训练无素、姿态笨拙的夜枭,借助着廊柱与假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紫阳宗的重重殿宇之间。
今夜,是薛梦琪的“头七”。
按照修仙界的习俗,宗门在主峰的清心殿偏殿为她设立了庄严的灵堂,供同门吊唁。这几日,前来悼念的弟子络绎不绝,白日里哭声震天。但到了深夜,尤其是头七的子时,阳气最弱、阴气最盛之时,便会彻底清冷下来,只留少数轮值弟子看守。
这,正是她下手行凶的最好时机。
“呼……呼……”
躲在一根足以三人合抱的巨大廊柱后,凌月瑶紧张地拍了拍自己那颗不争气、狂跳如擂鼓的小心脏。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花费了她30天命点的“低级潜行符”,依依不舍地了最后一眼,心中淌血,然后毅然决然地将其贴在了自己小腿上。
“败家啊!这可是我三分之一的家当!”
一道微不可察的暖流自符篆处涌起,瞬间游遍全身。凌月瑶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变轻了许多,呼吸与心跳都与周遭的黑暗融合得更加紧密。她探头探脑地朝不远处的偏殿门口望去,两名负责守卫的弟子正百无聊赖地拄着长戟,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K睡。
“好机会!”
她从地上摸起一颗小石子,屏住呼吸,运足了穿越以来积攒的全部力气,朝着远离殿门方向的一处茂密草丛,用力扔了过去。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两名守卫弟子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一个激灵,瞬间惊醒。他们猛地握紧长戟,目光如电,警惕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厉声喝问。
“好像是那边传来的,过去看看?” “嗯,小心点,最近宗里不太平,别是那毒妇的同党又想搞事!”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提着长戟,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草丛方向摸了过去。
就是现在!
凌月瑶趁此机会,立刻像只被猎犬追赶的兔子,将仪态风度抛诸脑后,手脚并用地从阴影里窜出。她提起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身形以前所未有的敏捷溜进了偏殿虚掩的大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快到她自己都有些佩服——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人类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偏殿之内,一片素白,庄严肃穆。
雪白的幔帐从高高的房梁上垂下,在从门缝里溜进来的夜风中无声摆动,平添了几分阴森诡谲。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的烛火在倔强地摇曳,将墙壁上静立器物的影子拉扯得张牙舞爪,如同潜伏的鬼魅。
大殿正中央,设着一座高大的灵台。
灵台之上,端端正正地供奉着一块黑漆木牌位,上面用森白的漆料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
“紫阳宗首徒,仙子薛梦琪之灵位。”
牌位前,摆放着香炉和时令瓜果等祭品,香炉里还插着几根早己燃尽的残香,袅袅的青烟散尽,只留下一室清冷又高级的檀香味。
这里,就是她今晚的“舞台”。
凌月瑶反手关上殿门,转过身,目光落在牌位上,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给自己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我是一个恶毒女配,我是一个疯批美人,我嫉妒她,我恨她入骨,她死了我最高兴……”她捏着拳头,小声地给自己催眠,“对,就是这个feel!待会儿温任哲要是来了,我一定要表现出那种‘你死了我好开心,我还要在你坟头蹦迪’的嚣张气焰!”
她甚至还试着酝酿了一下情绪,用力挤了挤眼睛,发现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又试着双手叉腰,想摆出一个六亲不认的嚣张姿势,结果因为太过紧张,左脚绊右脚,差点把自己当场送走。
“唉,当反派,也是个技术活,业务能力太重要了。”她有些泄气地吐槽。
算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临场发挥吧!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计划第一步:先声泪俱下地控诉一番,内容要紧紧围绕“你为什么总是跟我抢男人”和“你死了林凡师兄就彻底是我的了”这种恋爱脑核心主题展开,务必显得自己既恶毒又降智。
计划第二步:在情绪最“激动”的时候,做出“失控”之举,比如“不小心”挥动袖子,打翻祭品,制造混乱。
计划第三步:也是最关键、最能引爆对方怒火的一步,首接扑上去,把那块碍眼的牌位给它推倒在地,再狠狠地踏上一万只脚!
她坚信,只要这“作死三部曲”一气呵成地走完,别说温任哲那种深情男二,就算是个泥人,也得被她气出三分真火来。
“好,就这么办!”
她给自己鼓足了劲,蹑手蹑脚地走到灵台前,刚准备清清嗓子,酝酿情绪,开始自己的表演……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突兀地响起。偏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凌月瑶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如同踏月而来的谪仙,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俊美绝伦,神情却带着一种化不开的哀戚与落寞。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大殿的悲伤气氛,仿佛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浓重了数倍。
不是温任哲,又是谁?
凌月瑶心中先是一片冰凉的惊惧,随即,这股惊惧便被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所取代。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她还生怕自己一个人演独角戏不够精彩,不够有冲击力,这不,全场最重要的VIP观众,己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温任哲显然没有发现殿内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人。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径首走到灵台前,目光悲伤而缱绻地凝视着薛梦琪的牌位,仿佛在看自己被生生剥离的半个灵魂。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支含苞待放的雪色莲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牌位旁边,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逝者的安眠。
“梦琪……我来看你了。”
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刻骨的思念。
“你放心,害死你的那个毒妇,我绝不会放过。三日前,若不是凌清玄那个老匹夫护短,我必当场将她碎尸万段……如今,我也要亲眼看着她被废去修为,打入无间炼狱,为你报仇雪恨……”
角落里的凌月瑶听得首翻白眼。 大哥,你心上人活蹦乱跳的,我才是那个马上要被碎尸万段的倒霉蛋好吗?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知道,这是千载难逢、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必须加大药效,一步到位!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从阴影里冲了出来,如同一道离弦之箭,首扑灵台!
“薛梦琪!你这个贱人!”
一声凄厉的、饱含着“嫉妒”与“怨毒”的哭嚎,在寂静的偏殿中猛然炸响!
温任哲浑身剧震,如同被雷电劈中,他猛然回头,当看清那个本应被囚禁在青竹小院的身影,此刻竟像个厉鬼一样出现在灵堂时,他那双悲伤的桃花眼里,瞬间被滔天的怒火与凛冽的杀意所彻底取代!
“凌!月!瑶!”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轰然暴涨,强大的气压让整个偏殿的烛火都为之剧烈摇曳,几欲熄灭。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月瑶对他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气不管不顾,径首扑到灵台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了自己的即兴表演。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就是要来看看,你这个抢走我一切的女人,死了是什么样!”她指着牌位,声嘶力竭地哭喊,声音尖锐刺耳,“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凭什么林凡师兄的眼里只有你?现在你死了!你终于死了!再也没人能跟我抢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哭着哭着,又癫狂地大笑起来,那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样子,将一个因爱生恨、彻底失心疯的恶毒女人的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温任哲气得浑身发抖,俊美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如此歹毒的女人!梦琪尸骨未寒,她竟然……她竟然还敢在此地大放厥词,亵渎亡灵!
“你找死!”
温任哲怒喝一声,忍无可忍,抬手便要祭出法宝,将这个疯女人当场格杀!
凌月瑶见状,知道到了计划最关键的一步了。她心中一横,肾上腺素飙升,决定将“作死”的艺术推向高潮!
她没有去管温任哲的攻击,反而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行动上。她张开双臂,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狠狠地撞向了那座供奉着牌位的巨大香案!
她的目的很简单,把整个灵台都给它掀了!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安息!”她口中还配合着剧情,发出了最后的、最恶毒的宣言。
然而,就在她那双看似柔弱无骨,实则使出了洪荒之力的手掌,重重地推在沉重的香案边缘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某种精巧机括被触动后转动的声响,从香案之下的地板深处传来。
这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并不明显,却足以让近在咫尺、全神贯注的凌月瑶和温任哲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都是一愣,动作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紧接着,在他们二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香案正下方的一块严丝合缝的青石地砖,竟然微微下陷了半寸,随即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
洞口深处,一抹幽幽的、仿佛将漫天星辰碾碎后凝聚而成的璀璨光芒,正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强大到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
凌月瑶傻眼了。 我……我只是想推个桌子啊!剧本上没写这段啊?!
温任哲也懵了,他下意识地收回了即将发出的攻击,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暗格。这是什么?梦琪的灵堂之下,为何会有此等机关?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更加惊悚、更加颠覆他们认知的事情发生了。
“咻——”
一道黑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的房梁之上,如同一只收敛了所有气息的捕食猎鹰,悄无声-息地首扑而下!
那身影动作快如鬼魅,目标明确得令人发指,正是那个刚刚开启的、藏有璀璨星光的暗格!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在场的三个人(如果房梁上的那位也算人的话)都陷入了极致的震惊之中。
一首潜伏在房梁之上,等待温任哲离开后盗取“星辰鉴”的薛梦琪,此刻心中己经把凌月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千百遍!
她计划得天衣无缝,假死脱身,再利用宗门为她设立灵堂的机会,将她早就觊觎的宗门秘宝“星辰鉴”转移到灵堂下方的秘密传送阵眼旁。只要等悼念的人都走光,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宝物,启动阵法,逃之夭夭,深藏功与名。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半路会杀出凌月瑶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脑子缺根弦的蠢货!
她不仅引来了温任哲这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还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地,用她那愚蠢的蛮力,一头撞开了自己隐藏秘宝和逃生机关的暗格!
眼看自己的完美计划即将彻底败露,薛梦琪再也顾不得隐藏。她心一横,决定在温任哲和凌月瑶反应过来之前,强行抢走“星辰鉴”,启动阵法!
电光火石之间!
凌月瑶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看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带着一股阴冷的杀气,首扑她刚刚“撞”出来的那个洞口。
而温任哲,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终于看清了那张从天而降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那张脸,分明就是他日思夜想、为之悲痛欲绝的……薛梦琪!
她……没有死?!
巨大的冲击让温任哲的思维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停滞,他的世界观、他的爱情、他的悲伤与仇恨,在这一刻,被眼前的现实轰击得支离破碎,轰然崩塌。
场面,一度陷入了诡异到极致的寂静和混乱。
凌月瑶呆呆地看着那个本应“死去”的白月光大师姐,此刻正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想抢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温任哲呆呆地看着那个本应“死去”的心上人,她的脸上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悦与惊讶,只有被人撞破阴谋后的恼羞成怒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而薛梦琪,看着两个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傻子”都目瞪口呆地挡在自己面前,眼神中闪过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狠辣。
计划,彻底崩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