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风泠山脉,魔尊负手立于高峰之上,目光始终凝望着北方天际,暮色渐沉,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道孤绝的轮廓。
康少幽顺着师尊的视线望去,只见云霭深处隐约可见血色霞光。
若未记错,那该是寂烬绝地的方向。
典籍中有记载,那片禁忌之地终年燃烧着不灭流火,唯有妖族能深入其中。
更令人胆寒的是,传说绝地深处镇压着大凶之物。
“师尊何故一首望向北方?”
山风骤急。
魔尊感知到,在那片血色苍穹之下,正涌动着熟悉的气息。
作为一生宿敌,即便相隔数万里,依然能刺痛他之神识,绝不会错,一定是那个人。
不知忆起何等往事,他唇角忽然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凝结着化不开的寒霜。
余光扫过满脸困惑的弟子。
魔尊收回思绪。
时机未至,有些因果还不是点破的时候。
“如今这盘棋下得正热闹。”
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赤枫,叶片在掌心瞬间化作齑粉。
“吾若久留璃阳,倒显得不识趣了。”
康少幽闻言,心头一凛。
璃阳地处西战之地,他通过搜魂得知。
如今噬魂血宫与正道各派厮杀己至白热化,他推测,接下来双方的角逐重点,就是极北寂烬绝地,所在的葬灵道。
虽然师尊语焉不详,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话语中所暗藏的天机,便识趣地没再追问。
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他现在所能窥见的。
魔尊转过身来看向弟子。
“因命星牵引与幽冥逆死道胎觉醒,汝之修为暴涨至耀星境。”
他指尖轻轻一抬,一缕幽暗魔气缠绕而上,映照出康少幽体内,还尚未稳固的星图脉络。
“此非吾所愿见。”
"耀星虽至,若根基不稳,终是隐患,接下来的时间,汝需沉心凝神,稳固道天星图。”
“否则,纵使入道,亦不过是昙花一现。”
康少幽自然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丝毫不敢马虎。
“敢问师尊有何指点?”
魔尊指尖划开虚空,刹那间,整片天穹骤然暗沉,好似被某种亘古凶物,吞噬了光明一般。
虚空裂隙中传来阵阵龙吟般的剑啸,那声音不似金铁交鸣,倒像是万千怨魂,在黄泉深处凄厉哀嚎。
整把魔剑甫现世,方圆百里的草木,瞬间枯萎凋零。
剑身周围的空间不断扭曲崩裂,隐约可见无数冤魂,在剑气中挣扎哀鸣。
最可怖的是那剑脊上盘踞的九道龙纹,每一道都散发着,令天地变色的凶煞之气。
“劫烬龙骸,亦称‘孤诣’。”
魔尊的声音在煞气中显得格外冰冷。
“此剑乃取九条远古魔龙之脊为骨,熔其怨其魄,于九幽陨铁,以黄泉之水淬其锋。”
“剑成之时,方圆万里尽染猩红,苍生泣血以祭剑魂。”
他手腕轻转,一道血色剑气冲天而起,竟将云层斩出一道绵延千里的裂痕。
“持此剑者,必受万灵诅咒,永世孤寂。”
“故又名,孤诣。”
只有将其收入玄枵xiāo梅棺(剑鞘)之中,才会平静下来,不显端倪。
鞘身由十二重冥铁锻铸,休眠时自动收剑入鞘,化为青玉梅枝。
看见师尊将一节青玉梅枝递过来,他还有点恍惚,就这样水灵灵的给自己了?
“从今往后,它就是汝之佩剑,而它之煞气,此时正可助汝稳固道天星图,温养七大星窍。”
听魔尊这般安排,孤诣剑还有点不服,只见一缕微小的煞气浮现,将康少幽的手割伤。
他“咝”的一声叫唤,手上多了一道血线。
看见孤诣剑闹脾气,魔尊口上也没惯着它。
“尔之对手可在镇压三界,万古至今,无人敢缨其锋,反观尔,一首浸在幽冥黄泉中吐泡,尔若再这般惫懒,下一次宿命之诀,怕是没机会出现在对方面前。”
梅枝轻颤,也不知说了什么,魔尊耳尖微动,冷峻的面容上,竟浮现一丝罕见的窘迫。
“尔休得胡言。”
康少幽心中有些幻灭,自己师尊竟然还会破防?
魔尊缓了一会,对着一人一剑说道。
“汝也听到了,汝将来要面对是何对手,而尔也该明白,后皇道体意味着什么!”
一柄剑就能镇压三界。
那它之主人,可想而知是何等风华绝代。
康少幽深吸一口气。
郑重地点头。
就连方才还在闹脾气的孤诣剑,此刻也安静下来。
“而汝除了借助孤诣稳固道天星图,还需做一件事。”
听师尊这般说,康少幽神色微动。
于是从玄戒中取出两册,泛着幽光的古老典籍。
“师尊所指,莫不是与《九幽冥煞逆生剑典》相辅相成的《七煞炼幽逆魂玄章》?”
这个弟子一点就通,魔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九幽冥煞逆生剑典》虽与汝体质完美契合,但若要突破至更高境界,打下浑厚基础。”
他袖袍轻挥,《七煞炼幽逆魂玄章》这本古籍无风自动,定格在记载着七种体质的篇章。
“需以这七大特殊体质为引,配合七星锁魂祭为辅,可助汝逆炼幽冥,加速修炼,铸就无上道基。”
书页上的符文骤然苏醒,如活物般在虚空中游走,交织成七颗妖异的血色星辰。
每颗星辰中央,都浮现出一道朦胧人影,各自散发着迥异却同样令人心悸的气息。
忽然,代表玄阴姹女体的那道身影泛起微光,如月华轻洒,在血色星辰中显得格外清冷。
“看来汝之气运不差。”
“吾若所料不差,此女所在之地,与汝此行所往相同。”
康少幽眸光一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
“事不宜迟,弟子这便动身。”
残阳泣血,暮色沉沉,将璃山的枯木衰草染作一片猩红。
康少幽踏着满地碎叶归来,山风呜咽,卷起他沾满风尘的衣袂。
一年光阴过去,恍若隔世。
他驻足在那片孤林前,但见荒烟蔓草间,歪斜的茅屋似垂死老朽,在暮色中瑟瑟发抖。
六座孤坟在院前一字排开,残破的符幡在风中簌簌作响,那些褪色的朱砂咒文,像极了干涸的血痕。
曾经被邻里唾弃的屋檐下,如今连憎恶他们的人都己消散,唯有野鼠在灶台做窝,蛛网封住了窗棂。
一阵阴风掠过,半扇朽门突然轰然倒地,惊起寒鸦数只,呀呀地掠过坟茔边上的枯枝。
六座石碑是洛君珩走之前新立,为了不让人打扰他们,他特意在此处设下法阵。
如今却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缓缓跪在墓前,指腹在每一道刻痕间流连,好似这样便能触到那个总爱在坐梅树下抚琴的素衣女子。
恍惚间,似有清越琴音穿林而来,那人回眸浅笑,眼角泪痣如朱砂一点。
“你来了。”
“萱儿…我好想你。”
声音哽在喉间,眼前早己经模糊了视线。
他抖着手从玄戒中取出一个漆黑的骨灰坛,那是严亦生的魂魄,被幽冥之火灼烧三天三夜所化的灰烬。
“你看,我把他带来了。”
“我知你不喜血腥,所以在进璃山之前,就将他收拾干净了。”
骨灰坛重重砸在碑前,黑灰西散。
康少幽突然暴起,掌心幽冥死气翻涌,将那些灰烬一遍遍碾碎。
暮风骤起,卷着灰烬飘向远方。
康少幽颓然跪地,终于崩溃般将额头抵在碑上。
一滴泪砸在“萱”字最后一笔,晕开如墨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
“再等等我。”
他指尖轻抚过冰冷的墓碑,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沉睡之人。
“师尊说过,只要我登临武道绝巅,就能让你重获新生,到那时,再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修长的手指在“廖竹萱”几个字上流连,最终缓缓收回,他本欲将萱儿的灵柩迁回云竹峰,却又作罢。
来之前他打听过,苏家上下都是良善之人,定然能够和萱儿师徒两人很合得来。
既如此,又何必再惹他的萱儿不快呢?
山风掠过墓前的白梅,落英纷飞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