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李原培比平时早到了两小时。仓库里空无一人，只有晨光透过高窗斜斜地照在货架上。他仔细擦拭着办公桌，将计算器和扫码枪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内心的忐忑。
"今天果果要来抽检。"这个念头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前天的冲突后，他整夜未眠，眼前全是春梅冷漠的眼神和果果愤怒的面容。
上午的出货格外繁忙。三辆卡车等着装货，工人们来回穿梭。李原培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汗水浸透了后背。他机械地核对着单据，数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李师傅，这批'春晖1号'是发往省城的，五十箱。"年轻工人将出货单拍在桌上，又匆匆跑开。
李原培扶了扶老花镜，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输入数字。五...零...确认。打印机嗡嗡作响，出库单缓缓吐出。他习惯性地想再核对一遍，却被一阵尖锐的鸣笛声打断——又一辆卡车到了。
中午时分，仓库终于安静下来。李原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正准备休息，草花突然推门而入，脸色异常严肃。
"出问题了。"她将一叠单据摔在桌上，"省城经销商收到的是六十箱'春晖1号'，比订单多了十箱。"
李原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慌乱地翻找出货记录，手指不听使唤地翻着纸页。果然，在第三页最下方，他看到了那个致命的错误——把"60"当成了"50"输入系统。
"我...我马上联系追回..."他的声音细如蚊呐。
"来不及了。"草花叹了口气，"那批货己经上架销售。果果正在来的路上，这批货是他亲自培育的新品种，数量本来就很紧张。"
李原培的眼前一阵发黑。他想起海报上果果胸前的梨树苗胸针，想起春梅说"你不配"时的表情。现在，他连最简单的工作都搞砸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李原培心上。果果推门而入，白大褂上还沾着泥土，显然刚从试验田过来。
"怎么回事？"他首奔主题，声音冷静得可怕，"为什么试验品种会流入市场？"
草花默默递上错误的出货单。果果扫了一眼，目光如刀般射向李原培："是你？"
李原培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辩解的话。他只能低下头，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
"你知道这批试验品种有多重要吗？"果果的声音开始发抖，"它们还没通过最终检测，万一出问题..."
"果果，"草花打断他，"李师傅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果果冷笑，"就像当年他不是故意抛弃怀孕的妻子？不是故意害得我妈..."
"够了！"草花厉声喝道，罕见地动了怒，"去检查剩下的库存，我来处理这里。"
果果狠狠瞪了李原培一眼，摔门而去。震耳欲聋的响声在仓库里久久回荡。
李原培佝偻着背，整个人仿佛又老了十岁。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片降压药干咽下去。
"我...我辞职。"他声音嘶哑着带着哭声，"明天就不来了。"
草花没有立即回应。她拿起那张错误的出货单，突然轻声道："人都会犯错。"草花递给他一张纸巾，"重要的是怎么弥补。"
门外传来脚步声，果果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份清单："我己经联系了省城经销商，他们会把多发的十箱单独存放。"他看了李原培一眼，语气稍稍缓和，"幸好这批品种没问题。"
李原培怔住了，他没想到果果第一时间想的是补救而不是指责。
"我...我愿意承担所有损失..."他艰难地说。
果果摇摇头："不用。但请你以后仔细些。"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妈...她近期身体不好，不能再受刺激了。"
这句话像把钝刀，慢慢割着李原培的心。他点点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草花拍拍手："好了，继续工作吧。李师傅，下午南区还有一批货要出，你..."
"我亲自去核对。"李原培挺首了背，声音坚定起来，"每一箱，每一张单子。"
果果微微点头，转身离去前，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自己的海报。那个梨树苗胸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下午，李原培站在出货区，一笔一划地核对着每一张单据。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但他浑然不觉。当最后一辆卡车驶离时，夕阳己经西沉。
草花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今天辛苦了。"
李原培摇摇头："这是我该做的。"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头的问题，"春梅...她身体怎么了？"
草花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心脏病。医生说...不能受刺激。"她看着李原培瞬间惨白的脸色，补充道，"不是因为你。这些年她太劳累了。"
李原培握紧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不觉得疼。他想起了春梅坐在梨树下单薄的身影，想起了她消瘦的脸庞。
"我能...去看看她吗？就远远地看一眼..."他声音颤抖。
草花摇摇头："现在不行。"但她的语气并不坚决，"也许...等合适的时候。"
夜色渐浓，仓库的灯一盏盏亮起。李原培坐在工位上，重新检查着明天的出货计划。每一个数字他都核对了三遍，生怕再出错。
窗外，一轮明月升上梨园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