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大小姐来做什么?”
许行知拿着一卷书坐在桌子后面,毕恭毕敬地起身行礼。
“孟南希睡了?”
一袭明黄色衣裙的美丽少女问。
“是,在隔壁。”
他依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他的唇角微微下压,整张脸透着一股冷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唯一算得上温暖的,只有投射在他脸上的一抹蜡烛光芒。
整间屋子里,只有他坐的地方是亮的。
“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孟南枝站在窗边,她背对着月光 ,脸上的表情昏暗不明。
此话一出,许行知才放下手,将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
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头顶部分束成一个整齐的发髻,用一根青竹簪固定,显得干净利落。
好像今天那个狼狈的家仆不叫许行知一般。
转而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夸张笑话。
“你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帮你。”
孟南枝转身焦急地向前一步,又堪堪定住脚步。
“为什么要帮我?大小姐有什么理由帮我?”
他的声音算的上礼貌,可语气只有质疑。
“没有理由。”
她看着他的眼下被蜡烛描摹的一小片阴影。
许行知在孟南枝眼里是破碎的,温文尔雅的,不该被关住的人。
“大小姐自然和他们不同,我是被绑架的,大小姐知道吗?我猜,大小姐应该是知道的。”
“毕竟前来赴宴的外人都知道,大小姐作为丞相府里的人,怎么会听不到风声?”
“大小姐如今,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许行知漫不经心地说着。
他说了全部他想说的,被强行绑架,被打,被羞辱,他本就该恼羞成怒。
适当流露出真情实感,也是拿捏人心的好策略,至少,不会显得一个人呆板无趣。
“只是觉得和你很投缘,不想见你没有自由。”
孟南枝双手拧着袖子,有些紧张。
许行知微微一笑,他站起来靠近孟南枝,手往头顶伸去。
孟南枝后退一步,腰却被一双手揽住。
“别动,你头发上有一瓣梅花,我帮你摘下来。”
手指勾缠着发丝,连带着许行知身上的墨水和书卷的味道包裹着孟南枝。
“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许行知拉开距离,松开了放在孟南枝腰上的手。
孟南枝抬着头看着他的眼,没了之前的锋利和戒备,只剩温润和笑意。
她有些热。
“我说,我会帮你离开这里。”
孟南枝舔舔嘴唇,语调软软的。
“大小姐,我出去了又如何?我的父母还在苦海,我如何渡他们?”
许行知苦笑一声,一滴泪划过脸颊,转瞬即逝。
他偏开头,用手轻轻抹掉了泪珠,隐秘委屈,偏生还被孟南枝发觉。
“我会帮你,我都会帮你。”
孟南枝的心被揪了一下,酸酸的。
“大小姐的大恩,许某会记一辈子。”
许行知说着就要跪下来。
孟南枝双手托住他的手,将他没来得及落地的膝盖拉起来。
“不需要,只要你不记恨我们孟家就好。”
孟南枝低着头,看着他的脚尖。
“不会,我知道孟家也有像大小姐一样的好人。只是……二小姐和公子……他们恐怕不会同意……”
许行知说着说着,又无声地流下一滴泪。
隐忍,克制,像是将这些天的委屈通通展露在孟南枝面前。
“孟南希抓你回来,真的是为了……那种事吗?”
她抬头,想捕获他的否定。
许行知咬着嘴唇,头更低了。
“那你有没有同意……”
许行知摇摇头,孟南枝看到他嘴角结了痂,一边脸肿了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伤在他身,痛在她心。
“今天的宴会,我本来可以跑掉的,可惜迷了路。”
许行知眼眶含泪,将落未落地挂在眼角。
孟南枝微张着唇,抬手抱住了许行知,手还在他背后轻轻拍着。
如果不是她把许行知带到宴会门口,说不定,他能跑掉。
一旦这样想了,她就会有愧疚。
而愧疚会和心疼混淆,它会告诉主人,那就是爱一个人的心情。
许行知看着少女害羞的模样,试探着开了口:“只要孟南希还活着,我就永远都不会自由。要是她突然不在了,或者生个什么大病,就好了。”
他笑着,眼泪就蓄在眼眶里,一瞬间,关不住般,一齐泄洪滚落。
孟南枝觉得肩膀一阵湿漉漉的,是泪。
“南希小时候身体不好,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十八岁。她……活不久的。”
孟南枝听出来了些许意味,只是轻声安慰细语,有些犹豫。
她不是不敢,只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孟南希那个病秧子,不需要她出手。
许行知装作无意地提起,暗戳戳打感情牌:“那或许是上天的惩罚吧,短命的人该是孽障过多,天要收她。”
“她说要是她还活着一天,便要纠缠我一天。她说她早晚会让我心甘情愿上她的床……我……害怕……我喜欢的其实是……是大小姐你……”
孟南枝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隔着许行知的肩膀看着屋中那一盏豆大的烛光,走神了片刻。
“你说的,是真的吗?”
孟南枝微微转了转头,她踮着脚在许行知耳边问。
“此真心,天地可鉴。”
许行知的唇角在孟南枝背后勾了勾,眼神里也早己没了可怜样。
“那,你抱我一下。”
孟南枝退开一步,仰视着他,眼里在烛光下泛着光,期待着。
许行知面上羞涩,他弯着腰,将头更深地埋在她肩膀,像要揉碎什么般,点了点头。
她抚摸着他的脊背:“孟南希和我弟弟那边,我来解决。你等我消息。我会让你名正言顺地和我在一起,没有人会阻碍我们。”
孟南枝心事重重地关上了许行知的房门,迎着月光攥紧了衣袖。
许行知站在窗户里,看着孟南枝背影的眼看不出情绪,在月光的映照下如深潭般刺骨。
“我天生就该和孟家人有一劫?走了一个二小姐,又来一个大小姐。在生存面前,君子之心算什么?”
“书读的再多,也比不得旁人一句话定生死。”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唇。
许行知抬手关了窗户,吹灭了桌子上唯一的一根蜡烛,满屋漆黑,阴谋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