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时，她的导盲棍尖端突然传来金属特有的坚硬触感。
伴随着“铛铛铛”的清脆回响。
这是一辆共享单车。
蓝色的漆面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它并没有被放在规定的停放区。
而是被随意地斜靠在盲道上。
车轮还保持着歪斜的角度。
穆鸢微微低头，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
她对着共享单车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晨间的宁静。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用导盲棍探出一条新路径，慢慢地绕开了这个障碍，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她的拖鞋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无言的叹息。
苏青跟了上去。
但在路过共享单车时，他的脚步突然凝固。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辆单车，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郁。
共享单车的车把上还挂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他弯腰抬起单车时，金属框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轮胎在地面擦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穆鸢正往前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橡胶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她故意停下脚步，在心里默数了三秒，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五十六步。
到了。
穆鸢朝着右边转身，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鼻腔内立刻涌入油条在热油中翻滚的香气，混合着豆子研磨后的醇厚。
耳边是油锅“滋滋”的声响，还有老板用长筷子翻动油条时金属相碰的清脆叮当。
她朝着前方走去，导盲棍在前方划出谨慎的弧线。
还好，这家店门前没有台阶，只有一块微微凹陷的门槛石，被无数顾客的脚步磨得发亮。
穆鸢很顺利地走了进去。
店内的热气立刻包裹了她，带着面粉与油脂的温暖气息。
老板见有人来了，连忙将沾满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白色的粉末在深蓝色布料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小姑娘，要点什么，墙上有菜单。”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早市特有的活力。
听到这话，穆鸢一愣，睫毛轻轻颤动。
她下意识地朝着右边的墙“看”去。
眼睛微微睁大，仿佛真的在辨认菜单上的字迹似的。
“菜单在左边。”
老板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着些许笑意。
听到这话，穆鸢笑了笑，嘴角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在水面上。
接着，她“看向”左边，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老板不知道穆鸢手上拿着的棍子是导盲棍，也没注意到她瞳孔中缺乏焦距的神采。
他更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盲人，这才用最平常的语气招呼她。
但是穆鸢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老板把她当正常人看。
而不是用那种刻意放慢的语速，或是过分热情的态度。
不会在递东西时犹豫要不要首接塞进她手里。
也不会在找零时特意把纸币一张张展开。
所以，穆鸢感到很舒服。
店里的热气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但她没有挪动脚步。
虽然看不到，但她在心里己经决定要吃什么了。
所以看菜单，只是假装看一下。
假装自己能够像其他人一样，仰着头比较价格和口味。
她只需要说出“油条和豆浆”就好。
但是对于油条，她有些抗拒。
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那种背叛的刺痛感。
妈妈不让她吃。
妈妈说，油条太油了，不健康，所以一首都不让她吃。
但她偏偏在十二岁生日那天，偷偷买了一根。
当时的油条还很烫，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滚烫的油脂立刻在唇上留下细小的灼痕。
回去后妈妈一眼就发现了，因为她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金黄色油渍。
妈妈不舍得骂她。
更不舍得打她。
所以就只说她两句。
罚她一天的零花钱。
虽然她们家很有钱。
但是她的零花钱，一天也只有一块。
也就能买两块糖吃。
好在她会撒娇。
妈妈最终也没有狠下心来罚她。
就在这时，苏青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身上的气息突然靠近，带着晨风与阳光的味道。
“有包子、油条、豆浆和粥，你要哪些。”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听到这话，穆鸢回过神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你吃什么。”
她轻声问道，声音有些发紧。
“一笼韭菜鸡蛋包子，加一碗豆浆。”
“那我也要。”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苏青转身看向老板时，穆鸢的指尖悄悄抚上自己的嘴唇。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童年那根油条的触感。
以及妈妈用湿毛巾为她擦拭时温柔的力道。
“两笼韭菜鸡蛋的包子，和两碗豆浆。”
苏青点单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老板爽快地应了一声，铁笼屉掀开时带起一阵白色的蒸汽。
“好，别的还要吗？”
老板一边夹包子一边问道。
木制夹子与蒸笼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到这话，苏青摇了摇头。
“没了。”
但穆鸢却突然开口。
“再来两根油条。”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指悄悄攥紧了导盲杖，指节泛白。
想吃油条吗？
穆鸢觉得，自己并不真的渴望那种油腻的口感。
可是当油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时。
她突然无比想念妈妈略带责备的语调。
和那带着茉莉香气的指尖。
她没有听妈妈的话。
她是坏孩子。
所以，她要吃油条。
让滚烫的油脂灼伤舌尖，让熟悉的罪恶感淹没心脏。
妈妈，我没有听你的话。
我吃了油条。
所以，你能再说我几句吗？
穆鸢低下头，一滴泪水无声地砸在导盲杖上。
我想你了...
想听你叫我“小鸢”，想感受你为我擦嘴时温柔的力道，想再次被你轻轻捏脸责备...
妈妈...
我快要忘了...
忘记你的声音...
忘记你的名字...
忘记你的气味...
以及...你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