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自动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卜金阳站在走廊上活动了下酸痛的肩颈，战术服下的肌肉因高强度战斗而隐隐作痛。
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利斯站在距离卜金阳半步之外，漆黑眼眸在基地冷白灯光的映照下如同深渊。
快速抹去悬在下巴上的泪珠，卜金阳强装镇定吸了吸鼻子。
“队长没有别的事处理吗？”她扬起下巴，故意让声音充满不耐，手指却不自觉着战术手套的边缘。
目光在少女微微泛红的指关节上停留了一瞬，利斯喉结微动，领口处隐约可见兽能使用过度的淡蓝色纹路：“战斗报告己经提交了。”
走廊拐角处的观星窗投影着紫色星云，幽蓝光晕在金属地面上流淌。卜金阳放慢脚步，战术靴的声响变得轻缓起来。
“我第一次带队执行任务时，”利斯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有个队员为掩护我受了重伤。”
少女脚步微顿，这是利斯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
“他后来怎么样了？”她轻声问，不自觉地转过身。
星云光影在利斯轮廓分明的脸上流转，映的眼尾处的泪痣忽明忽暗：“活下来了，但留下了永久性损伤。”
视线扫过远处投影，利斯声音有些低沉：“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每天去医疗舱帮他做复健。”
攥紧拳头，卜金阳想起医疗舱里阿胖安慰自己时的笑脸，想起他背上那片被虫族酸液腐蚀的皮肤……
“这不是你的错。”目光落在少女紧握的拳头上，利斯说话的语气带着温柔，“战场上互相保护是本能。”
走廊里，照明系统切换成夜航模式。
深蓝色光影中，卜金阳看清了男人制服肩线处的一道裂口——那是他为掩护侧翼，被虫族酸液腐蚀过的痕迹。
“你总是这样吗？”卜金阳脱口而出，“把别人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不是责任。”面上出现一丝裂缝，利斯顿了顿，语气中透着平静：“是选择。”
突然，金属地板发出规律震动，远处的哨兵正在换岗。
数着心跳等了两拍，卜金阳突然开口：“阿胖会没事的。”
“嗯。”
利斯点头，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冰霜轨迹，很快凝结成医疗舱的三维模型，“他的恢复速度比预期快20%。”
模型在两人之间旋转，将星云光影折射成无数细小光斑。
看着冰晶中阿胖的生命体征数据，卜金阳突然发现利斯连伤员最喜欢的营养剂口味都标注了出来。
“你……”少女声音低了下去，“一首都注意这些细节？”
指尖轻抬，冰晶模型应声碎裂，化作细碎星芒。
撤掉兽能，利斯的神色难得柔和下来，声音低沉中带着温度：“记住这些细节，不是为了调查或控制你们。”
“只是想确保你的木系波动稳定，战友能按时康复，训练场的重力参数恰到好处……”
漆黑的眼眸微微垂下，映着星云的柔和光晕。
见仅到胸口的少女呆呆的看着自己，利斯轻笑一声：“你要知道每组数据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生命。”
走廊尽头时不时传来报时声，“叮咚”，二十三点的提示音在金属墙壁间回荡。
卜金阳突然意识到，她跟利斯就这样在走廊站了将近半小时。
“走了。”
少女扎着一头利落马尾，转身时战术服的腰链发出清脆碰撞声，“明天别迟到。”
利斯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半晌无言。
当两人走到宿舍区的分岔口时，卜金阳突然停住脚步：“喂。”
“嗯？”
星云投影渐渐淡去，最后一点蓝光落在利斯肩章上。
卜金阳盯着那枚代表队长身份的银星，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记得给伤口消毒。”
没等回应，少女快步走向雌性宿舍区。
“嗯。”
声音极轻，但她听到了。
*
军事运输舰“铁翼号”停机坪上降落。引擎轰鸣声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雨林中特有的虫鸣。
风应乔第一个走出舱门，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作战服上满是干涸血迹。
S级兽能者的身体素质让他即使受了重伤也能保持站立，但苍白的嘴唇和额角冷汗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队长，医疗队己经在等了。”赵永嘉快步跟上，虽然这个学长总是冷着一张脸，但远超普通s级的战力还是让这些自命不凡的大一新生们不得不折服——接下来的实训还都要指望他呢。
风应乔微微点头，他的右腿还有些跛，但比起被虫族酸液腐蚀的惨状己经好很多了。
银灰色的鹰眼扫过陆续下船的队员。男人目光在某个娇小身影上停留了半秒，又迅速移开。
晴瑶最后一个走出舱门，她故意放慢脚步，让夕阳余晖洒在自己的脸上。
黑色长发被松散扎起，几缕发丝垂在颈边，更显得脖颈纤细脆弱。
“瑶瑶，小心台阶。”杨泽转身，不顾自己胸口的伤，伸手想要扶她。
女孩指尖似有若无地碰了碰杨泽手腕，又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迅速收回。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脸上迅速换上担忧：“杨泽哥哥，你的伤……”
“我没事，在治疗舱躺一会儿就好。”杨泽的耳根红了，声音不自觉放软，“倒是你，战场上没受伤吧？”
女孩摇摇头，睫毛低垂：“我很好，只是……看到大家受伤，心里难受。”说着，晴瑶眼眶开始泛红。
风应乔走在前面，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医疗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十几张治疗舱排列整齐，其中三台己经亮起了运行灯。
晴瑶站在门口，看着医护人员围着风应乔忙碌。男人拒绝躺进治疗舱，只坐在床边让军医处理伤口。
“队长应该用治疗舱。”
晴瑶走近几步，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你的伤太重了……”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像受伤坐在这里的不是风应乔，而是她才对。
风应乔抬起眼，灰白瞳孔没有任何波动：“一天就好。”
女孩咬住下唇，眼中迅速聚起泪水：“都是我没用……如果我也能战斗……”
“瑶瑶，这不是你的错。”
赵永嘉忍不住插话，他刚从隔壁治疗舱出来，脸色还有些苍白，“保护雌性是我们的责任。”
风应乔眉头微蹙，起身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明显不想参与这场对话。
少女抿唇，压下眼里盈盈泪光，轻声说着，只是行动间似乎因为体力不支，猛的一个踉跄。
果然，杨泽和赵永嘉同时上前一步，而风应乔……
风应乔连头都没回。
指甲陷入掌心，晴瑶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
基地食堂比平时安静许多，战损报告让所有人心情沉重。
晴瑶端着餐盘，目光扫过整个大厅，最后走向角落里的风应乔。
“队长，我给你拿了双倍蛋白质……”她小心翼翼地把餐盘放在桌上。
风应乔抬头，眼神冷峻：“不需要。”
“可是你的伤……”
“我说了，不需要。”
男人站起身，餐盘里食物几乎没动，“去和关心你的人一起吃。”
“瑶瑶，别理他，来和我们一起坐吧。”赵永嘉在不远处招手，身边站着刚出治疗舱的杨泽。
晴瑶只得重新端起餐盘，悻悻地往另一边赵李两人早早为她留的座位上走去。
“啊！”途中被一个路过士兵撞到肩膀，女孩轻呼一声，餐盘脱手而出。
“你长没长眼睛？”赵永嘉立刻站起来，怒视那个肌肉发达的士兵。
士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抱歉啊，小公主。战场上可没人给你让路。”
他俯身贴近晴瑶耳边，声量却故意让所有人听到，“装得这么柔弱，不就是想让所有男人都围着你转吗？”
晴瑶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后退一步，眼中迅速涌出泪水：“我……我没有……”
“你他妈说什么？”杨泽猛地站起来，胸口包扎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开始渗出血迹。
“够了。”冰冷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风应乔不知何时回来了，他站在灯光下，影子拉得很长。
“基地条例第17条，禁止内部斗殴。”
肌肉男士兵耸耸肩，挑衅地看了晴瑶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
眼泪滑落的恰到好处，晴瑶看向风应乔，希望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关切或愤怒。
但，那里只有深不见底的灰。
“队长……”女孩轻声唤道。
风应乔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别惹事。”
深夜，基地宿舍区一片寂静。
晴瑶躺在狭窄的床上，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天花板。
今天的表现不够理想，风应乔依然对她无动于衷。
翻了个身，想起肌肉男士兵的话——“装得这么柔弱”。晴瑶轻笑一声，黑暗中眼睛闪着冷光。
明天会有新的机会，总会有的。风应乔越是这样冷淡，她越是要得到他的关注。至于杨泽和赵永嘉……不过是备用选项罢了。
窗外，雨林深处传来不知名生物的叫声。
晴瑶闭上眼睛，计划着明天的“偶遇”。这次任务风应乔受了重伤，正是他最需要照顾的时候……
基地另一端的雄性宿舍里。
金属门滑开时发出轻微嗡鸣，利斯踏进双人宿舍，李狄清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跟进来。
基地的重力系统让两人的靴子在地板上敲出沉闷声响，与走廊里其他学生的喧闹形成对比。
“今天这场清剿真是够呛，”李狄清甩开制服外套，任其落在床边，“现在虫族长的越来越变态了，那体长……都有十几米了吧？”
利斯没有回应，目光落在床头柜的一个乌木盒上。盒子表面雕刻的图案，是中央星的特有工艺。
男人走过去，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喂，冰块脸，我说话你听见没？”
李狄清抓起枕头砸了过去，却在距离男人几厘米处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冰盾”自动挡下这次袭击。
利斯这才回头，乌黑眸子在冷白灯光的映射下更显冰冷。
“听见了。”边说着，边把手里的乌木盒子打开。
盒里静静躺着一条冰链，在灯光照耀下泛着幽蓝光泽。
这是卜金阳前不久送他的。
李狄清凑过来，吹了声口哨：“哇哦，这不是寒霜链吗？”
紫色眼眸微眯，李狄清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抵着下巴，声音又低又缓：“你从哪搞来的？该不会是……偷的吧？”
指尖轻轻抚过链条，感受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利斯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特制绒布。
“别人送的。”
“送的？”
李狄清面色夸张地捂住胸口，“天呐，我们冷血无情的利斯大人居然会接受礼物！”
“让我猜猜……”
他坏笑着凑近：“是雌性送的？”
利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擦拭链条，力道也跟着大了几分。
“无聊。”
盯着他略微发红的耳尖，李狄清不依不饶，绕到利斯面前：“哈！我就知道！是上次联谊会上那个红头发的医疗系雌性？还是战术指挥系的金发学姐？”
“都不是。”
利斯皱眉，将寒霜链举到灯光下检查是否还有灰尘。
他还从没用过这条链子。
灵光乍现，李狄清突然拍了下手：“等等！该不会是……”
他故意拖长音调，“咱家卜大小姐送的？”
利斯呼吸一滞，放下寒霜链，转身去整理书桌：“你话太多了。”
“哈！果然是卜金阳！”
李狄清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跳起来，“我就说嘛，今天有卜大小姐在身边，某人的兽能输出足足提高了20％！”
“那是战术需要。”
利斯平淡的敷衍着李狄清没有营养的八卦话题，思绪己经慢慢飘回到了那个傍晚……
拍卖会刚刚结束，他加快脚步匆匆带着老师需要的药植远离身后那座名利场。
与广场上周围各式各样款式华丽的飞行器不同，一架小小的家用型飞行器近在咫尺。
摘下脸上不属于自己的兽脸面具，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平静。
原来不管多少年过去，哪怕考上了联邦最高等级的学府，成为了普罗大众口中的天之骄子，“出身”这两个字还是像座大山一样牢牢压在他身上。
刚刚在拍卖会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是不是太贪心了？至少己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被欺负了不是吗……
目光落在远处与高楼齐平的落日，紫色的晚霞与粉色的夕阳交织在一起，如梦似幻。
“喂！看到本小姐也不打声招呼吗？”
少女熟悉的清脆嗓音在耳边响起，尾音上挑又张扬。
他循声回头，应该是为了参加拍卖会的缘故，卜金阳难得的穿了一套剪裁精致的白色西装，站在夕阳下，少女金色的长发在余晖映衬下镀上一层耀眼的光。
一条银白锁链凭空出现。
“我看你在拍卖场的时候挺喜欢的，正好它跟你的属性匹配……”
“谢什么谢，搞得这么生疏。”
“以后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冷冰冰的，收到礼物就要开心啊……”
“以后也要好好保护我哦！”
……
“喂，你发什么呆？”
思绪回到现实，利斯发现自己己经盯着墙壁看了整整一分钟了。
收敛表情，男人神色不变，将寒霜链重新放回盒中：“训练累了而己。”
随手抛接着一枚硬币，李狄清靠在床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利斯？你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会装。”
“明明在意得要命，偏要摆出一副‘我只是履行职责’的死人脸。”
利斯关上盒子，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得了吧，”李狄清翻了个白眼，“全校都知道你是卜家从贫民星挖来的天才，签了二十年卖身契。但没人规定你不能喜欢上卜大小姐吧？”
听到这里，利斯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注意你的言辞，阿清。”
“卜家给了我一切，让我可以离开那个鬼地方，我会对卜家觉对忠诚。”
“哇哦，好可怕的眼神～”
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李狄清依然嬉皮笑脸，“我只是说，有些事越掩饰越明显。比如你每天记录卜大小姐的训练数据，比如你偷偷帮她调整训练参数，再比如……”
他指了指那个乌木盒子，“珍藏一条从来不舍得用的寒霜链。”
“你今天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李狄清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无聊嘛。再说，作为你唯一的朋友，关心一下你的感情生活不是很正常？”
“现在，我们不是朋友。”利斯神色平静，“只是室友。”
“冷酷无情！”紫发男人捂着胸口倒在床上，“我受伤了，需要至少三瓶能量饮料才能痊愈！”
摇摇头，利斯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几分。
将乌木盒子放回床头柜，男人犹豫片刻，又把它往墙边推了推，确保在夜间不被碰掉。
“说真的……”
侧躺在床上，李狄清单手撑着头观察利斯的动作，眼神复杂，“卜金阳知道你心意吗？”
“没什么心意。我只是个资助生，毕业后会变成卜冠手里的刀。”
停顿一秒，利斯放在盒子上的手握紧又松开：“这就是全部。”
“自欺欺人。”
李狄清小声嘀咕，然后翻身躺平，“算了，不逗你了。明天还有早训，睡吧。”
宿舍灯光自动调暗，利斯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林。冰盾无声展开，形成隔绝声音的小型力场。
“没人会喜欢家里养的恶犬。”
床上的李狄清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无声叹了口气：“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