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尤总……您之前说过,有个朋友总带您下馆子,那个朋友,就是我舅舅,对吗?”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眼眶似乎还有些未褪尽的微红。
尤丽菡在我心中一首是强大、自信、无懈可击的职场偶像。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深藏的脆弱和迷茫,仿佛被时光突然剥去了坚硬的铠甲。
“都过去了。”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都过去了,偶尔回忆一下青春里那些鲜亮的色彩就足够了。路总是要向前走的。”
“可我觉得……您很难过。”我忍不住点破。
尤丽菡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最终,她低低地问:“是……蓝昕朗跟你说了什么吧?”
没等我回答,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他说得没错,那时候,我跟你舅舅是很好。”
“那……为什么……” 我忍不住追问。
尤丽菡回想起那个晚上,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忆犹新。
他怪她没有告知他要移民的事,两人冷战了许久,出国前一天,她给他留了一封信约他在学校的大榕树下,那天她是想道歉和表白的,可她等了他一整晚,他都没有出现,她想他一定是怪她,或者是她自作多情。
她将埋藏在心底的往事与我娓娓道来,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等了他一整夜,他都没有来。”
“原来是这样。”我听得心里发酸,“那现在舅舅己经离婚了,您也单身。如果……如果您对他还有……”
“安安!”尤丽菡打断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眼神却泄露出一丝狼狈,“你没看见他今天还在护着那个女人吗?就算离了婚,二十多年的牵绊,哪能说断就断?我尤丽菡,还不至于去掺和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更理性的外壳包裹自己,“何况,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爱这个字,太奢侈了。二十多年前都等不到的人,现在更不会等。我的人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更不会回头。”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我只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也许,有些遗憾,注定只能留给时光。
晚上回到家,路过书房时,门缝里透出灯光和浓重的烟味。
我推门进去,舅舅正背对着我站在窗边,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缸己经丢了好几个烟头。桌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威士忌。最近烦心事堆积如山,他的烟瘾和酒量似乎都见长了。
“舅舅。”我轻唤一声。
他惊了一下,迅速掐灭烟头,又手忙脚乱地去开另一扇窗通风,声音有些沙哑:“安安回来了?先别进来,烟味重。”
我皱着眉走过去,拿起那半杯酒,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烟灰缸都快满了!还有这酒!您就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吗?”
担忧和生气让我语气有些冲。
舅舅有些窘迫,连忙解释:“真没喝多少。就是心里有点闷。她……那边怎么样了?”
“被黄秀莲那么一撞,腰也扭伤了,医生说要延长卧床时间,回B市的行程肯定得推迟了。”我放下酒杯,语气沉重。
舅舅陷入了沉默,周身笼罩着一股化不开的郁气。
半晌,他转身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你多给她买点好的补品,燕窝、海参……或者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买。我知道她不缺这些……但,总归是我该做的,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舅舅……” 我握着卡,看着他疲惫而愧疚的脸,忍不住问,“您……是不是很关心尤总?不只是因为这次的事故?”
舅舅的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地又想去摸烟盒。
我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都抓在手里:“没收了!再这么抽下去,真没人敢要您了!”
舅舅被我孩子气的举动逗得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舅舅都西十好几的人了……”
“西十多怎么了?正值壮年好吗!”我打断他,语气认真,“人生下半场才刚刚开始呢,一切皆有可能!”
舅舅摇摇头,显然没把我的话当真,“她伤上加伤,说到底是我没处理好家事,让她无辜受牵连。回头让张嫂每天熬点骨头汤,你给她带过去。”
“您不去看看她吗?” 我看着他躲闪的眼神,追问,“就算不是恋人,也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吧?于情于理,去看看也是应该的,蓝总也去了。”
舅舅的视线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沉默了更久,才低声道:“我……不太方便。”
他想尤丽菡当年决绝的态度,以及刚才在医院她眼里的疏离,都二十多年没见,他也不能去打扰她。
这么多年,她应该也成家立室,过得很幸福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替她感到不值,语气也带上了些许质问,“当年人家可是等了你整整一晚上!就算您现在没那心思,作为朋友,连探望一下都不行吗?这也太不念旧情了!”
“等我一晚上?” 舅舅猛地转过身,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什么等我一晚上?我什么时候让她等过?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显然毫不知情,我也愣住了,看来事情果然有隐情!
“尤总说,出国前一天,她写了封信放进你课桌,约你晚上在学校大榕树下见面……” 我仔细回忆着尤丽菡的话,尽量还原,“她想道歉,也想跟你表白。结果那天她在等了你一整夜……你都没来。”
随着我的叙述,舅舅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地翻涌。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失神地望着我,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那个年代通讯工具不发达,流行写书信和字条,该不会他没收到吧。
我试探着问:“舅舅……您……当年,根本没看到那封信,对吗?”
舅舅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所以他慌里慌张出了门,我连忙跟上,在他打算开车时候阻止他,“你都喝醉了,你不能开车,您想去哪里,我带您去。”
他停下脚步,像是在极力压制翻涌的情绪:“找黄秀莲……我要亲自问她!”
尽管不明就里,我还是立刻开车将他送到了黄秀莲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