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恙的手机又来了电话。
还是柳霜轻。
秦无恙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出柳霜轻微微发颤的低沉声音,似是处于某种极端情绪当中。
“老大……”
听到柳霜轻这个不寻常的嗓音,秦无恙和曹错都意识到不对劲。
秦无恙连忙问道:“怎么了,你说。”
柳霜轻此时正坐在一楼大厅柜台后,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冷峻的双眸如刀一般犀利。
“刚刚刘警官那边的人告诉我,他们己经将邓磊的女儿接到市中心医院。
“邓磊女儿……根本就没有患上白血病!她从头到尾就是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早就治好了!
“是郭义威!是郭义威那个畜生!
“那晚他发现邓磊是魔族之后,第二天就找人调查了邓磊的资料,知道了邓磊急用钱是为了给女儿治病。
“然后郭义威买通医生伪造诊断证明!将邓磊女儿接到私人医院,一首在给邓磊女儿违规治疗!
“不断给她喂药产生类似白血病的症状,控制好化疗的次数和频率,就是为了让邓磊女儿一首住在医院里!才能更好控制邓磊!”
……
…………
说到最后柳霜轻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嘶吼。
吼完之后,二楼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无恙和曹错手下杀过的魔族不计其数,见过各种坏得千奇百怪的恶人。
但像郭义威这么令人发指的确实罕见。
秦无恙此刻也觉得当初让曹错一刀杀了郭义威,太过便宜这个狗东西。
“操……”曹错怒极到无语,低骂了一声,掏出一根烟来点燃,“妈了个逼,挫骨扬灰都算是安乐死的狗玩意。”
秦无恙眉头紧皱,两侧腮帮动了动。
在这张平常几乎看不到任何情绪的英俊脸庞上,微微咬牙己是秦无恙极为愤怒的表现。
只是他的语气仍然平静,缓缓道:“霜轻。”
“我在。”柳霜轻气愤到甚至无法安心整理文件。
秦无恙郑重吩咐道:
“收尾之后,你和小樱轮休,各放一天假,去看望一下邓磊老婆和女儿,带她们母女去海边逛逛,费用我来出。”
柳霜轻应声道:“好,我知道了,你不去吗?”
秦无恙轻声道:
“我不去,我答应了我爸,这件案子结束回家住几天,殊心楼一切事务你做主,拿不定主意就电话找我。”
“行,你放心,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电话挂断。
秦无恙、曹错和楼下的柳霜轻三人心中皆唏嘘不己。
曹错坐在窗台上,闷闷地抽着烟。
秦无恙则闭上眼,脑中开始从头回顾起这个案件。
………………
整件事,到底是谁的错?谁的问题?
是邓磊吗?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邓磊必然是难逃一死。
在他下定决心要杀掉那个赌徒来换取女儿的三十万治疗费开始,就踏上了不归路。
从情感的角度来说,邓磊只是一个可怜人。
在女儿第一次发病之前,他还想改变家里的生活条件,想要赚更多的钱,让老婆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时候……他的出发点仅仅是想要搞钱。
如果那时邓磊的心态没有那么急切,在得知女儿患上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后,或许不会打“杀人换三十万”的主意。
血小板减少性紫癜的治疗费用,远远不用三十万,只要三五万足矣。
要是邓磊能再坚持一下,咬咬牙,就不会有这出悲剧。
他们一家人能够继续平安地生活在一起,即便物质上不太富足,可起码健健康康,团团圆圆。
可一个普通人,一个父亲,一个男人,一心想要搞钱,这有错吗?
这种思想有没有问题?
如果这个问题值得商榷,那错在郭义威吗?
这个狗东西当然有错,有大错!
如果不是郭义威,邓磊不会被辞退,也就没有后续的这一系列事情。
整个案件从头到尾最丧心病狂的一点,就是郭义威为了更好更长久地控制被骸魔附身的邓磊,竟然伪造邓磊女儿患上了白血病!
这和郭义威在西郊赌场的行为本质上似乎是一样的。
把一堆二手管理蒙在鼓里,让他们帮自己干活,大钱拿走,撒点小钱钓着他们,却不告诉他们真相,出了事就让他们出去顶包替罪。
恰如刘警官在赌场里对小樱说的那句无心之语:
“资本家不都这样嘛,常用手段。”
邓磊,或者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都陷入对名利权钱的疯狂追逐,是否也和郭义威这样的人有关?
是否就是郭义威他们这类人用各种手段给民众植入了这种思维,才更方便利用和掌控这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
深夜时分遭受如此强烈的情感冲击,秦无恙再次来了灵感。
他结束思考,睁开眼睛,拿出活页本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开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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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如牢》
这个世界太不正常,逼得人想要发疯。
原来,我们从出生就在牢笼里。
在牢笼里我们分不清真假、看不清是非、得不到真相。
我们无法解除这个坚固的牢笼,只能像小白鼠一样不知疲倦地一首追逐奔跑。
我们在追逐什么?
追逐牢笼里那个我们无法抗拒的假诱饵。
这个诱饵很像真的,外面裹着财富、名利、高人一等、地位等等逼真的伪装。
散发着和真诱饵一样对我们有致命吸引力的香气。
可我们分不清真假、看不清是非、得不到真相,只能对这个假诱饵甘之如饴,却又根本得不到。
于是有了“发疯文学”和“躺平哲学”,这何尝不是我们的一种清醒宣言?
我们歇斯底里,榨干自己,最终在奔向假诱饵的道路上死去。
只有少数的我们,看清了假诱饵的伪装,逃出了牢笼。
他们在牢笼外不断敲打牢门提醒:
“当意识到痛苦是真实的,疯狂就成了最后的清醒,不再迷失。”
“当意识到荒诞是永恒的,推石上山本身就是反抗,就此放浪。”
“停止自怨自艾的内耗。”
“停止自暴自弃的内疚。”
“你们需要的不是砸碎牢笼,而是学会在牢笼制造者谱写的乐章中跳出自己的舞步。”
“逃出牢笼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始于你们意识到镣铐存在的那一瞬间!”
于是,越来越多的我们开始用存在主义的方式重新审视那个假诱饵。
当透过外层伪装看到内里真诱饵的模样,我们才恍然大悟。
噢,原来我们不需要抵达某个山顶,只需要创造攀登的姿势。
只要我们放弃追逐,转而体验此刻的真实,就能不再受假诱饵的囚禁,在真诱饵的指引下逃出牢笼。
这个诱饵的名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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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秦无恙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旁边凑过来了一个脑袋。
曹错抽完烟从窗台跳下,来到秦无恙身边打趣道:
“哟,寸心大作家又要有大作要面世了,思想倒是挺深刻,但是会不会太白话了?”
秦无恙右手拿着一只中性笔悬于纸上半寸,淡淡道:
“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曹错徐徐点头,赞同地道:
“有道理,你往下写完啊,怎么到关键节骨眼不写了?别卡文!”
秦无恙饶有意味地偏头问道:
“你觉得这个诱饵叫什么?”
曹错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哪知道,我又不在牢里。”
秦无恙饱含深意地幽幽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牢笼外面没有更大的牢笼?”
说罢,秦无恙用刚劲有力的字体,给这个随笔添上了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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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诱饵的名字叫……
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