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薄雾漫过回廊,苏若卿推开厨房木门。
魅瑶萱正用银箸给蒸饺点胭脂色,案上摆着雕成星宿模样的面点,二十八枚恰好对应她颈间玉牌的数量。
"加了枇杷蜜的玫瑰馅。"魅瑶萱将蒸笼盖子掀起半边,"你昨日咳得厉害。"
蒸汽模糊了苏若卿的视线,她望着对方挽袖时露出的红绳——那是去年上元节逛集市时,她亲手系在魅瑶萱腕间的平安结。
窗外忽然传来货郎的梆子声,魅瑶萱擦手的动作顿了顿:"东市新来了西域商人。"
苏若卿的银签子戳破了蒸饺皮,滚烫的汁水溅在虎口旧疤上。
她想起去年深秋的市集,魅瑶萱蹲在胭脂铺前挑选金箔纸的模样,那时她们都以为能熬过这个冬天。
"明日给你梳飞仙髻可好?"魅瑶萱忽然拈去她发间的糯米粉,"记得你说过..."
晨光刺破窗纸的刹那,苏若卿慌乱地抓起雕花模具。
檀木模具边缘的并蒂莲纹路硌着掌心,她听见自己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是该添条新发带了。"
青石板路上的晨露还未散尽,苏若卿的绣鞋踏碎最后一片枯叶。
魅瑶萱将鎏金缠枝纹手炉塞进她掌心,指节擦过虎口那块烫伤的旧疤。
"西域商人说这是天竺丝。"魅瑶萱站在流光缎庄前,指尖抚过垂落的金丝发带。
苏若卿望着她发间松动的银步摇,忽然想起冷宫那些寒夜里,这人总用银簪挑着烛芯讲故事。
"试试这个。"苏若卿抽出发带时勾散了魅瑶萱的垂鬟分肖髻。
在暗香浮动的氛围中,她们不经意间在铜镜里瞥见了彼此的倒影。
魅瑶萱像是突然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迅速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悬在半空中的手。然后,她巧妙地利用这个略显别扭的姿势,将发带轻柔地绕上了自己的鬓角。
“像不像……”魅瑶萱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商队驼铃声打断了。
苏若卿像是被惊扰到一般,猛地别过脸去,似乎是想要掩饰什么。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了旁边的琉璃盏上,那琉璃盏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芒,正好晃到了她的眼睛。
然而,这一切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那些原本应该说出口的比拟,此刻却像被风吹散的花瓣一样,悄然飘散在香料摊浓郁的胡椒味里。
就在这时,一场骤雨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魅瑶萱拽着苏若卿躲进茶肆时,金丝发带还缠在两人交叠的指间。
老板娘送来姜茶时多看了两眼,苏若卿这才惊觉自己仍保持着为对方拭雨的动作。
"开春后..."魅瑶萱突然开口,茶汤在青瓷碗里晃出涟漪。
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苏若卿数到第七声时,听见她说:"陛下要遣使南梁。"
茶碗边缘的裂痕硌着唇瓣,苏若卿尝到铁锈味。
去年除夕偷埋在梅树下的梨花白还没启封,说好要共饮的人却要踏上千里驿道。
她盯着魅瑶萱腰间晃动的二十八宿玉牌,突然恨透了自己亲手刻下的星图。
雨丝斜打进窗棂,沾湿了案上《西域风物志》。
魅瑶萱的指尖沿着驼队路线描摹,在龟兹国位置留下个湿漉漉的指印。
苏若卿鬼使神差地伸手盖住那处,却被反扣住手腕。
"茶凉了。"魅瑶萱抽回手的动作太急,碰翻了盛桂花糖的琉璃碟。
回宫时暮色己沉。
苏若卿在垂花门数到第三十西块地砖时,路瑶萱从芭蕉丛后闪出来。
她发间金镶玉掩鬓歪斜着,像是急匆匆从宴席上逃出来的。
"娘娘好兴致。"路瑶萱的目光钉在魅瑶萱新换的金丝发带上,"听说南梁使团三日后启程?"
魅瑶萱退后半步的动作激起苏若卿袖中暗香。
那是今早在香料铺买的龙脑香,此刻混着雨后的青苔味,竟催得人眼眶发酸。
"本宫乏了。"苏若卿抬手示意宫灯上前,指甲掐进魅瑶萱方才握过的手腕。
路瑶萱突然逼近两步,石榴红裙裾扫过她沾着泥点的绣鞋。
"你以为藏得住?"路瑶萱压低的声音裹着椒房殿特有的沉香味,"拓跋惊鸿盯着凤仪宫不是一两天了,你倒有闲心..."
苏若卿猛地转身,金丝发带尾梢扫过路瑶萱鼻尖。
她看着对方瞳孔里摇晃的烛火,忽然想起今晨被戳破的蒸饺——滚烫的汁水原是这样灼人。
暮鼓声穿透宫墙时,路瑶萱甩袖离开的姿势像极了那年坠楼的郑昭仪。
苏若卿望着她消失在游廊转角处的背影,指腹无意识着袖中那卷《西域风物志》。
雨水泡皱的书页上,龟兹国的墨迹晕染成团,倒像滴化开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