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覆满青砖的宫道被晨曦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苏若卿踩着魅瑶萱最后一枚脚印踏进梅林。
指尖残留的血咒灼得掌心肌肤泛红,她将那个缠枝纹瓷瓶贴着心口藏好,突然被梅枝勾散了金丝鸾纹腰封。
"娘娘当心!"夏曦瑶提着琉璃宫灯从廊下疾步迎来,鹅黄袄裙沾着夜露。
她搀住苏若卿时触到对方冰凉的腕骨,惊得险些摔了灯盏,"太医令新配的暖玉膏..."
"不必。"苏若卿拂开小宫女的手,金镶玉护甲磕在梅树结疤处发出脆响。
她弯腰捡起滚落雪地的虎符,玄铁边缘还沾着魅瑶萱袖口特有的沉水香,"陛下何时出的宫?"
夏曦瑶盯着皇后娘娘颈侧忽明忽暗的蛊虫印记,咽下喉间哽咽:"寅时三刻走的玄武门,特意让影卫留话说..."她突然噤声,望着苏若卿从妆奁暗格取出的玄铁箭头——那是三年前拓跋宇鸿亲征柔然时射穿她左肩的凶器。
苏若卿用染着丹蔻的指甲刮过箭头锈迹,在铜镜映出的晨光里勾起冷笑:"要说本宫是祸国妖后,还是骂本宫勾结南疆余孽?"镜中倒映着窗外开始融化的雪,将凤冠上九尾鸾钗晃出细碎光斑。
小宫女扑通跪在青玉砖上,发间银铃铛撞出清响:"陛下让您申时务必随行!
说是...说是要带您见位故人。"她膝行两步抱住苏若卿裙角,袖中滑出半块刻着"鸾"字的玉佩,"林姑娘今晨在御膳房昏厥时,手里还攥着这个。"
苏若卿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珠染红帕角绣着的并蒂莲。
她将染血的丝帕盖住妆台上楚音韵送来的蛊术典籍,火折子舔舐书页的刹那,窗外传来大祭司暴怒的呵斥。
"娘娘可知这是南疆最后三本血蛊秘录!"楚音韵玄色祭袍扫落廊下半融的冰凌,银质面具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他劈手夺过燃烧的典籍拍灭在雪堆里,掌心烫出焦黑痕迹,"您当年用命换来的..."
"掌嘴。"
轻飘飘两个字惊得楚音韵倒退半步。
苏若卿扶着妆台起身,凤袍逶迤过满地灰烬,发间步摇坠着的东珠正正打在他面具裂痕处:"南疆王庭覆灭那夜,大祭司抱着圣物出逃时可没这般义正辞严。"
夏曦瑶突然发出短促惊叫——小唐涟鸿举着断了线的蝴蝶风筝闯进内殿,发顶还粘着枯草。
孩子裹着狐裘滚进母亲怀里,举着冻红的小手往苏若卿袖中探:"娘亲藏了糖!"
"涟鸿乖。"苏若卿将瓷瓶往暗袋深处塞了塞,蘸着茶水温热孩子冰凉的手指。
她望着铜镜里楚音韵拂袖而去的背影,突然瞥见妆奁底层泛着水光的泥痕——那是用南疆洗魂泉写的"玄鸟泣血"
夏曦瑶抱着小殿下换湿衣时,听见皇后娘娘对着陛下留下的紫毫笔出神。
笔杆刻着的龙纹己被得模糊,就像三日前拓跋宇鸿咳在她掌心那口带着冰碴的血。
"陛下许是去寻续命的..."小宫女说到半句突然咬住舌尖。
她看见苏若卿拿起虎符压住那枚带血箭头,金丝楠木盒关合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雀鸟。
苏若卿将孩子举高的风筝重新系紧丝线,朱砂痣在眼尾洇开艳色。
她望着宫墙外开始飘散的晨雾,指尖无意识袖中瓷瓶的缠枝纹——暖春阁花魁最擅用银针挑破替命蛊。
夏曦瑶捧着热好的汤药进来时,苏若卿正倚在窗边描摹风筝上的彩蝶。
小宫女瞥见皇后苍白指节捏着的紫毫笔尖微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妆台上那枚沾血的玄铁箭头。
"陛下若真寻到南疆秘术......"夏曦瑶话未说完,琉璃盏里的药汤突然泛起涟漪。
她看着苏若卿用金镶玉护甲轻叩窗棂,檐角冰凌坠落的脆响恰巧盖过她后半句话。
苏若卿将画完的蝴蝶翅膀点上朱砂,殷红颜色顺着宣纸纹路洇开,像极了三日前拓跋宇鸿咳在她掌心的血珠。"太医令说过,惊蛰前若找不到替命蛊......"她突然收声,望着闯进殿来的小小身影露出笑意。
小唐涟鸿裹着银狐斗篷扑到案前,发顶还沾着梅林的碎雪。
孩子举起断了骨的风筝支架,琉璃似的眼珠映着母亲鬓边的九尾鸾钗:"爹爹说娘亲画的蝴蝶比御花园的还好看!"
拓跋宇鸿踏着孩子的尾音迈进门槛,玄色大氅带着未散尽的寒霜。
他摘下鎏金护腕放在苏若卿手边,指腹擦过她腕间蛊虫印记时微微停顿:"听影卫说,你辰时又咳血了。"
"不过是旧疾。"苏若卿将风筝递给眼巴巴的孩子,袖口沉水香混着汤药苦涩。
她望着拓跋宇鸿从怀中取出的青玉簪,那上面缠着的金丝与林鸾萱今晨昏厥时攥着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
夏曦瑶适时抱着小殿下退至廊下,纸鸢的丝线缠住垂落的梅枝。
苏若卿听着渐远的银铃声,指尖无意识抚过妆奁底层未干的水痕。
那些用洗魂泉写就的"玄鸟泣血"正慢慢渗透楠木纹理。
"林姑娘在暖春阁等你。"她突然开口,看着铜镜里帝王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花珍瑶前日递了帖子,说新得了几坛雪顶含翠。"
拓跋宇鸿捏着青玉簪的指节发白,簪头镶嵌的东珠恰与苏若卿凤冠上的那颗大小相同。
他俯身拾起飘落的朱砂蝴蝶,染红的宣纸背面隐约显出南疆文字:"申时让影卫送你去......"
"不必。"苏若卿截断他的话,将染血的丝帕压住妆奁。
窗外的风突然卷起帘幔,露出楚音韵站在梅树下仰头饮酒的身影,银面具上的裂痕在雪光里格外刺目。
小唐涟鸿举着修好的纸鸢跑回来时,正撞见父亲为母亲系紧雪狐裘的系带。
孩子踮脚将暖手炉塞进苏若卿掌心,琉璃眼珠倒映着父母交叠的衣袖:"娘亲的手比冰糖葫芦还凉!"
宫人们抬着鎏金风筝架往御花园去时,苏若卿注意到拓跋宇鸿玄色衣摆沾着星点褐渍。
那是南疆洗魂泉干涸后的痕迹,三日前她曾在楚音韵的祭袍上见过同样的污痕。
"再高点!"小唐涟鸿拽着苏若卿的披帛蹦跳,纸鸢尾羽扫过未化的残雪。
拓跋宇鸿握着妻儿的手腕放线,帝后冠冕上的珠玉在冬阳下碰撞出清越声响,惊飞了梅枝上偷窥的雀鸟。
苏若卿望着翱翔的彩蝶风筝,袖中瓷瓶贴着心口发烫。
当纸鸢突然挣断丝线往北飘去时,她借着俯身安抚孩子的动作,将半块刻着"鸾"字的玉佩塞进雪堆。
夏曦瑶蹲下来为小殿下整理衣襟,指尖不着痕迹地压住那抹青玉光泽。
暮色渐浓时,苏若卿独自站在融雪的梅林里。
她望着北魏方向渐暗的天际线,指尖抚过腕间开始泛黑的蛊虫印记。
妆奁底层未干的水痕不知何时凝成冰晶,在烛火下折射出"归去来"三个字的轮廓。
楚音韵踏入议事殿时,苏若卿正在批阅南疆三十六部送来的奏章。
玄铁笔架上悬着的紫毫笔尖凝着血珠,坠在青玉砚台边缘将落未落。
"我要回北魏。"苏若卿搁下朱笔,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案上羊皮地图。
烛火将她腕间的蛊虫印记映成青紫色,像条盘踞的毒蛇。
银面具撞在青铜烛台上发出闷响,楚音韵扯开祭袍领口的盘龙扣:"血契连着你的心脉,现在解除等于自断生机。"他抓起案头装着洗魂泉的琉璃瓶,水面倒映出苏若卿鬓边新添的白发。
"所以需要大祭司用摄魂术。"苏若卿将虎符压在南疆王庭的印章上,拓跋宇鸿三日前留下的玄铁箭头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牛皮纸包裹的书册。
楚音韵瞳孔骤缩。
他体内的蛊王感应到危险开始躁动,耳畔响起只有他能听见的嘶哑声音:"那书页浸过曼陀罗汁......"
"南疆朝政暂交你代管。"苏若卿仿佛没察觉他的异样,用染血的手抽出书册。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朵干枯的优昙花,正是三年前她与拓跋宇鸿大婚时戴在鬓边的。
银质面具突然被掀开半寸,楚音韵左脸狰狞的疤痕暴露在烛火中。
他按住苏若卿取书的手,指腹触到冰凉的缠枝纹瓷瓶:"娘娘可知这是什么?"
"不过是寻常的蛊术手札。"苏若卿抽回手时,瓷瓶暗格弹出一根银针。
她望着楚音韵掌心被扎出的血珠滚落书脊,那滴血竟沿着优昙花的纹路渗进纸页深处。
殿外传来宫人清扫雪地的沙沙声。
夏曦瑶端着药盏候在珠帘外,看见大祭司踉跄着扶住鎏金屏风,祭袍袖口渗出暗红血迹。
"你会毁了南疆!"楚音韵突然挥袖扫落满案奏章,牛皮纸包裹的书册撞在青铜香炉上。
封皮裂开的刹那,数十只血红色蛊虫从夹层涌出,又被苏若卿泼出的洗魂泉浇成黑烟。
苏若卿踩碎最后一只挣扎的蛊虫,金丝绣鞋底沾着粘稠血渍:"三日前你呈上这些典籍时,本宫就闻到了曼陀罗混着尸油的味道。"她将烧剩的半页纸丢进火盆,焦糊味里浮起张美人面——正是暖春阁花魁七日前暴毙时的容颜。
楚音韵盯着火盆里扭曲的灰烬,体内蛊王发出痛苦嘶鸣。
他想起那夜在洗魂泉畔,苏若卿用染血的匕首剖开自己心口取蛊的模样,喉间涌上腥甜。
"陛下申时三刻回宫。"夏曦瑶适时掀帘禀报,琉璃药盏映出苏若卿正在整理的发簪。
那支断裂的九尾鸾钗被金丝重新缠好,缺了的东珠换成颗血红色蛊虫琥珀。
苏若卿起身时晃了晃,扶住案角才没碰倒青玉镇纸。
她将虎符塞进楚音韵颤抖的手心,指尖在他掌心画出半朵优昙花纹:"若三更天未见烟花信号,便让三十六部首领先行撤离王城。"
暮色染红窗棂时,小唐涟鸿举着风筝跑进暖阁。
孩子发顶沾着梅瓣,琉璃似的眼珠映出母亲正在焚烧的信笺。
那些写着北魏密文的桑皮纸在火盆里蜷曲成灰,隐约现出"玄鸟泣血"的图腾。
"娘亲看!"孩子献宝似的展开绘着玄鸟的风筝,金粉勾勒的羽毛间藏着细密针孔。
苏若卿抚过那些透光的孔隙,认出是暖春阁独有的传讯暗码。
楚音韵站在廊下阴影里,看着苏若卿用染蔻丹的指甲挑破风筝尾翼。
藏在绢布夹层里的密信飘落火盆,烧出"惊蛰子时"西个字。
"陪本宫放会儿风筝吧。"苏若卿突然转头望向他,腕间蛊印己蔓延到锁骨。
她指尖捏着半枚优昙花形状的银哨,正是控制南疆影卫的命门。
楚音韵倒退两步撞上朱漆廊柱,祭袍沾了簌簌落下的雪粒。
他盯着苏若卿颈侧开始泛黑的血管,想起昨夜占星台显现的"荧惑守心"天象,喉结滚动数次终是沉默着转身离去。
梅林深处传来宫人们寻找小殿下的呼唤声。
苏若卿望着楚音韵玄色祭袍消失在宫墙拐角,将银哨按进妆奁底层的暗格。
那里躺着支断裂的青玉簪,簪头刻着北魏皇室独有的玄鸟纹。
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在楚音韵肩头,他望着苏若卿手中摇晃的银哨,喉咙里泛起血腥味。
三日前洗魂泉边取出的蛊虫还在琉璃罐里蠕动,此刻正隔着衣料灼烧他的肋骨。
"本宫记得大祭司说过,南疆的纸鸢能载魂引魄。"苏若卿将银哨系在风筝骨架上,玄鸟尾羽扫过楚音韵手背。
她腕间的蛊虫印记己经爬上脖颈,在雪光里像条蜿蜒的蜈蚣。
楚音韵突然抓住风筝支架,掌心被竹篾划出血痕:"娘娘可知惊蛰前若强行剥离血契,您腹中胎儿......"他说到半句猛地收声,看着小唐涟鸿举着糖葫芦冲进梅林。
孩子狐裘领口沾着糖霜,琉璃眼珠在父母之间转了转,突然把糖葫芦塞进楚音韵染血的手心:"楚叔父吃!
爹爹说甜的能止疼!"
夏曦瑶提着鎏金手炉追来时,正撞见大祭司踉跄后退。
他玄色祭袍扫落梅枝上的冰棱,银面具被糖浆粘住半边,露出下颌狰狞的旧疤。
苏若卿弯腰给孩子擦嘴的瞬间,楚音韵瞥见她后颈浮现的暗红色蛛网状纹路——那是血蛊反噬的先兆。
"陛下在暖春阁备了晚膳。"小宫女故意提高声音,看着楚音韵捏碎糖葫芦的竹签。
冰糖碎渣混着血珠坠入雪地,惊飞了啄食梅子的灰雀。
苏若卿将玄鸟风筝递给儿子,金丝绣鞋碾过楚音韵脚边的血迹:"大祭司若得空,不妨去太医院取些止血散。"她转身时发间步摇勾住梅枝,扯落的东珠滚到楚音韵靴边,被他一脚踩进雪泥。
小唐涟鸿拽着母亲往宫道跑,虎头鞋在青砖上踏出清脆声响。
孩子忽然指着西边宫墙惊叫:"娘亲看!
蓝蝴蝶!"苏若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几片残破的蓝绸挂在枯枝上,在暮色中像极了南疆传说中的情花。
楚音韵弯腰捡起染血的东珠,发现珠芯嵌着半粒蛊虫琥珀。
他想起昨夜占星台观测到的异象,突然捏碎珠身。
藏在里面的羊皮纸条写着"子时三刻,洗魂泉东",字迹与今晨烧毁的密信如出一辙。
暖春阁的暖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时,拓跋宇鸿正在擦拭那柄玄铁匕首。
他望着苏若卿牵着儿子跨过门槛,迅速将染着褐渍的绢帕塞进袖袋。
鎏金炭盆里飘出几缕青烟,隐约带着曼陀罗的甜腥。
"爹爹藏了什么?"小唐涟鸿扑到父亲膝头,沾着糖渣的手指扒开帝王袖口。
拓跋宇鸿顺势抱起孩子,露出腕间新缠的纱布:"给你的小马驹雕的铃铛。"
苏若卿用银签挑亮烛芯,火光映出拓跋宇鸿领口未擦净的褐色药渍。
她端起温在红泥炉上的雪顶含翠,茶汤表面浮着的优昙花瓣突然沉底——这是暖春阁独有的示警信号。
"林姑娘咳疾又犯了。"拓跋宇鸿将青玉铃铛系在儿子腰间,状似无意地碰了碰案角机关。
暗格弹出的漆盒里躺着支蓝宝石发簪,花型与宫墙残破的绸缎极为相似。
小唐涟鸿突然指着窗外喊:"蓝蝴蝶飞走啦!"苏若卿转头望去,看见几个宫婢提着蓝纱灯往西偏殿去。
夜风卷起她们披帛的瞬间,露出腰间悬挂的玄鸟铜牌——那是北魏影卫的标识。
更鼓响过三声时,楚音韵踏碎了占星台最后一层冰阶。
他望着洗魂泉东侧新立的石碑,掌心血珠滴在碑面刻着的"玄鸟泣血"西字上。
怀中的琉璃罐突然剧烈震动,蛊虫撕开他胸前的皮肉钻入心口。
西偏殿的蓝纱灯倏然熄灭,路瑶萱提着空食盒转过回廊。
她发间别着的蓝绢花被夜风吹落,正巧飘到端着药盏的魅瑶萱脚边。
长公主用鞋尖碾碎花瓣,望着侄女雀跃的背影眯起眼睛:"想要宫外的蓝绢花?"
"姑姑最好了!"路瑶萱扑过来拽她衣袖,腕间银铃撞出清响。
魅瑶萱抚过腰间暗藏的玄铁令牌,望着西边宫墙外隐约的灯火勾起唇角:"明日让侍卫带你去采办司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