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裹着面粉旋涡擦过叶盛阳的眉骨,他伸手按住腰牌上发烫的铜蟾蜍。
唐志强倒扣的面口袋在卵石间簌簌抖动,老妪的瓜皮帽轮廓突然散成漫天磷火,惊得芦苇荡里扑棱棱飞起十二只黑羽红喙的鹩哥。
"叶哥!"白灵萱攥着断成三截的金线冲过来,绣鞋踩碎的槐树苗断面涌出暗红汁液,"东南巽位生门被锁死了。"
叶盛阳用草帽兜住两粒滚落的面疙瘩,指腹蹭过堂单上焦黑的供香痕迹:"你闻见臊子面的酸汤味没?"他忽然用剑鞘挑起白灵萱腕间渗血的莲花瓣,"老唐说的三代血亲养窍,八成是把活人当腌菜坛子使。"
两人回到篝火堆时,陶罐底部凝结的油脂正诡异地聚成狐狸脸。
白灵萱掏出糯米要洒,被叶盛阳用剑柄拦住:"留着给老唐当买路钱。"他说着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块印有正德寺莲纹的绿豆糕。
唐志强端着重新煮好的面汤回来时,正瞧见叶盛阳在往火堆里投喂糕点。
绿豆香混着松脂味炸开,火星子凝成个戴枷锁的人形。"当年我高烧西十二度,梦见自己躺在棺材里啃供果。"他突然开口,面汤里浮沉的葱花突然首立如钢针,"胡三太奶掰开我天灵盖灌了半碗黑狗血。"
叶盛阳用筷子夹起根扭曲成问号的葱花:"仙家都长七窍流血的模样?"
"它们压根没固定皮囊。"唐志强撩起道袍,肚皮上的符咒竟在月光下显出血肉剥离的经络纹路,"我立堂口那晚,掌堂教主是顶着十八张人皮来的。"
篝火突然窜起三尺高的绿焰,白灵萱腕间莲花渗出更多血珠。
叶盛阳忽然想起正德寺地宫里那些披着袈裟的狐首木乃伊,香案上供奉的酥油灯芯总在子时凝成婴孩啼哭的形状。
"当弟子的得替仙家攒功德。"唐志强从褡裢里掏出把刻满冤字的铜钱,"就像养蛊,你喂它七情六欲,它赏你通天本事。"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痰里裹着半片带刺的蛇蜕。
白灵萱突然拽了拽叶盛阳的袖口,她手腕上的血珠在卵石滩画出个残缺的卦象。
叶盛阳瞥见唐志强影子边缘生出蜈蚣状的触须,而河对岸的七棵槐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花苞。
"最要命的是开天眼。"唐志强扒开左眼皮,瞳孔里盘踞着团灰雾,"现在我看谁都像行走的棺材——你头顶飘着业火,白姑娘肩上坐着债鬼。"
叶盛阳突然用剑尖挑起块燃烧的槐木,火苗舔过唐志强道袍下摆时,绣着的二十八星宿竟发出幼猫般的哀鸣。
他想起自己在地宫壁画上看过的"请神咒",那些朱砂符文的走势与剑柄吞口的狐狸眼如出一辙。
"叶哥!"白灵萱突然惊叫,她腕间的莲花瓣悉数倒卷,露出花芯处蜷缩的青铜铃铛。
叶盛阳反手将草帽扣在她头上,帽檐内侧的堂单突然渗出腥甜液体,空着的"掌堂教主"位子浮现出半枚带牙印的铜钱。
唐志强猛地扯开衣襟,肚皮上的符咒己蔓延到锁骨:"子时三刻了。"他抓起把铜钱撒向河面,十二枚钱币在水面摆出个哭脸童子,"出马弟子能做的不止驱邪祛病......"
话音未落,上游突然漂来盏白纸灯笼。
叶盛阳看见灯笼骨架是用人指骨拼接的,火光里晃动的影子分明是七只相互撕咬的狐狸。
当灯笼擦过卵石滩的瞬间,唐志强道袍上的星宿图案突然活了,化作流光钻进他鼻孔。
白灵萱腕间的青铜铃铛突然自鸣,震得满地槐树苗齐刷刷指向东南。
叶盛阳剑柄的狐狸眼彻底凝实,朱砂红的瞳孔里映出对岸槐树上悬挂的十八具无头尸——它们腰间都系着绣有"掌堂"二字的黄绫。
唐志强的话音被河面突然炸开的浪花吞没。
叶盛阳盯着那些在水面摆出哭脸的铜钱,指节无意识着剑柄的狐狸眼纹路。
篝火绿焰里飘出焦糊的槐花香,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在正德寺地宫摸到的那具湿尸——那具穿着他父亲寿衣的湿尸,后颈也有个哭脸童子烙印。
"若真能祛除附身之物..."叶盛阳开口时,剑柄吞口处的朱砂突然褪色成暗褐,像凝固的经年血渍。
河对岸的槐花苞在月光下裂开细缝,渗出乳白色汁液沿着树干蜿蜒成符咒。
唐志强用指甲刮着陶罐边缘的油脂,那团凝结的狐狸脸突然睁开了第三只眼。"仙家办事讲究因果,被缠上的东西要拿等价物换。"他蘸着油脂在卵石上画符,油腥味引来成串萤火虫绕着符咒盘旋,"就像雇镖师走镖,押镖的得付镖银。"
白灵萱突然将糯米撒进火堆,爆开的火星里显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
她腕间的青铜铃铛发出蜂鸣,震得满地槐树苗叶片簌簌翻出背面——每片叶脉都勾勒着闭目的人脸。"唐先生说的等价物,是指阳寿还是魂魄?"
"仙家要的报酬得单独算。"唐志强道袍下摆的二十八星宿又开始呜咽,他弯腰捡拾铜钱时,后颈皮肤突然鼓起个核桃大的包,"像我给胡三太奶当弟子的头三年,每月初一要往乱葬岗埋九两腌心肝。"
叶盛阳突然用剑尖挑起块燃烧的槐木。
火光照亮唐志强锁骨蔓延的符咒,那些暗红纹路竟在皮下扭曲成小字——全是密密麻麻的"替"字。
他想起幻境里赵玄阳曾说"修道者皆替死鬼",喉头突然泛起绿豆糕的甜腥味。
"叶哥你看!"白灵萱突然扯他衣袖。
东南方芦苇荡腾起灰雾,七盏白纸灯笼晃晃悠悠排成北斗状。
最末那盏灯笼的骨架分明是半截脊椎,晃动的火苗里蜷缩着指甲盖大小的婴孩轮廓。
唐志强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痰里裹着半片蛇蜕。
他撩起道袍擦嘴时,叶盛阳瞥见其肋下皮肤贴着张巴掌大的黄表纸,纸上用血画着个戴红盖头的人形。"仙家挑报酬可比当铺掌柜毒辣。"他哑着嗓子笑,露出沾血的犬齿,"上个月帮王寡妇驱邪,胡三太奶把她闺女扎的童男童女纸人要走了。"
篝火猛地窜起三尺,绿焰里浮现出纸人嬉戏的虚影。
叶盛阳突然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幻境里那些披着袈裟的狐首木乃伊仿佛正隔着火焰与他对视。
剑柄的狐狸眼突然转动,朱砂瞳孔映出唐志强背后——有个盖着褪色红盖头的佝偻身影正在捡拾铜钱。
"孙二神,别吓着客人。"唐志强头也不回地呵斥。
那个被称为孙二神的影子发出老鸹般的笑声,红盖头下突然垂下条青紫色的长舌,卷走了火堆旁最后块绿豆糕。
白灵萱悄悄拽叶盛阳的袖口,用染血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危"字。
她的莲花镯正在褪色,青铜铃铛表面浮现出细小的裂纹。
河对岸的槐树突然集体开花,雪白花瓣坠入河水的瞬间,竟化作指甲盖大小的纸钱顺流而下。
"叶哥,该启程了。"她突然提高嗓音,绣鞋碾碎三棵槐树苗。
暗红汁液溅在卵石上,竟自动汇聚成个残缺的八卦图,"再耽搁怕是赶不上..."
"不急。"叶盛阳用剑鞘拨乱卦象,目光锁住唐志强锁骨处鼓动的符咒。
孙二神的红盖头被河风吹起一角,露出布满黑色肉芽的下巴——那分明是正德寺地宫壁画上描绘的"五通神"模样。
他忽然解开腰间铜蟾蜍,蟾蜍嘴巴里含着的铜珠正在发烫。
唐志强突然掏出个陶埙吹奏,埙声裹着河水的湿气钻进耳膜。
叶盛阳看见那些漂流的纸钱突然立在水面,每张纸钱中央都睁开只浑浊的眼球。
孙二神发出愉悦的咕噜声,红盖头下的长舌如青蛙捕食般卷起七八张纸钱。
"当家的说你们身上有祂喜欢的味儿。"唐志强放下陶埙时,埙孔里钻出条透明的小蛇,"天亮前若能走到老槐坡,或许能请掌堂教主给二位..."他忽然噤声,因为叶盛阳的剑尖正抵着他肋下那张黄表纸人。
铜蟾蜍突然发出响亮的蛙鸣,震得水面所有眼球同时闭合。
叶盛阳嗅到风里飘来的香灰味,这味道与幻境中林晓雪熬制的汤药如出一辙。
他望着逐渐西沉的月亮,剑柄狐狸眼的朱砂不知何时染上了靛蓝色。
"再听个故事也不迟。"他挑开唐志强的道袍,黄表纸人突然自燃,灰烬里掉出半枚生锈的顶针,"比如这位孙二神,究竟算是仙家还是..."
河面突然炸开丈高的水花,打断了他的话。
十二只黑羽鹩哥从浪涛中冲天而起,每只鸟喙都叼着截人类指骨。
唐志强道袍上的星宿图案又开始流动,这次汇聚成模糊的南斗六星。
孙二神发出恼怒的尖啸,红盖头突然膨胀如伞盖,将三人都笼罩在血色阴影下。
白灵萱的莲花镯应声碎裂,青铜铃铛滚落在地化作滩青烟。
叶盛阳反手将铜蟾蜍拍进卵石滩,蟾蜍口中喷出的铜珠在血影里炸开金芒。
瞬息间的光亮中,他看见唐志强道袍内衬绣满了挣扎的人脸,每张脸都在重复说着"替"字。
当金芒消散时,孙二神和纸钱眼球都己不见。
篝火堆不知何时熄灭了,陶罐底凝固的油脂狐狸脸正咧着嘴笑。
唐志强若无其事地整理道袍,锁骨处的符咒己褪成淡粉色,像刚结痂的伤疤。
"叶哥!"白灵萱突然扯住他往后退。
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的位置,七棵开满白花的槐树正缓缓倾斜,树冠在薄雾中勾勒出类似牌楼的轮廓。
唐志强掏出个葫芦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卵石上,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他望着逐渐染上橘红的天际线,道袍下摆无风自动,二十八星宿的呜咽变成了某种欢快的哼唱。
河对岸最后一片槐花瓣坠落时,唐志强忽然从褡裢里掏出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
钥匙柄刻着的狐狸头在晨光中眨了眨眼,叶盛阳注意到钥匙齿的磨损痕迹,与幻境里林晓雪颈间挂着的长生锁锁孔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