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狼山隘口,墨家弟子青鸢用麂皮擦拭着青铜星盘。她忽然发现参宿三星间多出一道幽蓝轨迹——那不该存在的星辰正刺破紫微垣,像柄淬毒的匕首扎向北斗天枢。
"燧长!快看昴宿!"青鸢的喊声惊起烽燧顶层的寒鸦。
老戍卒王贲扶着斑驳雉堞抬头,手中盛黍粥的木碗哐当坠地。漆黑夜空里,七颗赤红星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成弓矢状,箭锋首指东南方向的云中郡。
十二丈高的狼山烽燧在朔风中呜咽,夯土墙缝里嵌着的碎骨簌簌作响——那是三十年来战死戍卒的遗骸。青鸢的鹿皮靴碾过地面结晶的盐霜,这是从戍卒们尿液里蒸出的硝石,比关中的硝更刺鼻。
狼山烽燧的六名戍卒全挤上了观星台。新补进来的楚地少年项桓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彗星袭月!这是《天官书》里的大凶之兆啊!"他后颈的刺青在火把下泛红——那是被秦军灭族的项氏图腾。
少年的脚踝上还戴着断裂的青铜镣铐,磨破的伤口泛着溃烂的黄。 "闭嘴!"王贲的青铜剑鞘砸在项桓肩头,剑柄缠着的帛布条浸满陈年血渍,"再妖言惑众,老子先拿你祭旗!"老燧长转身时,腰间那串验传木牍撞得叮当响。
三十七枚木牍用牛筋穿成,每枚都刻着"某年某月某日,燧卒几人见匈奴几骑"的记录。最旧的那枚己经裂成两半,用鱼胶勉强粘合。
青鸢的指尖在星盘上游走,突然摸到刻着"蚩尤旗"三字的凹痕。这是墨家秘传星图中象征兵灾的星象,上次出现正是长平之战前夕。
她解下腰间装着白矾的皮囊——囊口系着的铜铃铛立即在风中尖叫起来,这是墨家特制的测风铃,三长两短的响声代表西北风五级。
当信鸽消失在北方夜空时,项桓正被罚跪在烽燧底层磨箭簇。少年盯着石臼里渐渐泛红的水——这是用戎人秘方泡制的毒液,掺了腐肉蛆虫与断肠草汁。
忽然,他的膝盖感受到地底传来的震动,就像五年前秦军铁骑踏破寿春城时,项氏宗祠的青铜鼎砸落地面的余波。 "马蹄声!"项桓撞翻石臼冲向马厩。
浸泡箭镞的毒液泼洒在地面,蚀出无数蜂窝状的孔洞。他撞开吱呀作响的柏木门,却见两匹戍卒的坐骑正在疯狂甩头,口中的白沫混着血丝喷溅在马槽上。
王贲的独眼在阴影中闪烁,青铜剑抵住少年咽喉:"你小子又想诈狼烟冒功?这招......"老燧长的呵斥戛然而止。他布满裂口的耳廓贴在冰冷地面上,三十年前被匈奴弯刀削去的右耳部位,此刻居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深入骨髓的战争记忆在苏醒。
青鸢的星盘突然发出蜂鸣。
盘底磁勺疯狂转动,偏离正北十五度之多。
她想起上月调试地磁时的场景:狼山特有的磁铁矿让星盘偏差三度,为此她特意加重了青铜勺尾的铅块。
现在这种程度的偏移,除非...... "三百匹...不,至少五百匹战马!"王贲的右手按在腰间虎符囊上——那里面装着调遣周围三座烽燧的青铜鱼符,"方向正北偏西,距烽燧不过二十里!" 烽燧顶层的积薪垛被火把点燃时,青鸢看见北方地平线跃起七道狼烟。
但最西侧的烽火竟呈诡异的青紫色,这完全违背《墨子·备城门》中"昼燔狼粪,夜举柴薪"的规制。她取下腰间酒囊灌了一口,混着黄酒的硫磺粉喷向空中。
飞散的粉末在夜风中显现出湍流轨迹——西北风正在急速增强。 项桓突然指着马厩惊叫。两匹戍卒的坐骑己然倒地抽搐,马腹膨胀如鼓,暗红血沫从肛门喷涌而出。
青鸢扯下一把马尾毛放进铜鉴,毛发遇水竟泛起幽蓝荧光。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是阴山疯马草中毒的典型症状! "示警鹞鹰全被毒死了!"负责饲养的戍卒捧着僵硬的鸟尸冲上烽燧。
王贲的独眼抽搐着——这些猛禽每只都价值三十石粟米,喙囊里还残留着未消化的带毒肉块。
老燧长突然挥剑斩断悬挂鹞笼的绳索,却救不回任何一只信使。
青鸢突然扯下项桓的麻布内衫。
月光透过布料纤维,将少女指尖的白矾字迹映成淡蓝色。
当这块写满匈奴行军路线图的布料塞进信鸽脚环时,王贲却劈手夺过鸽子:"你疯了?白矾遇热显形,匈奴人截获就知道我们在用密文!" "用这个。
"项桓突然递来半截竹管,管口渗出琥珀色的粘稠液体,"我们项氏当年围城时,用蜂蜜涂在布帛内侧。
待蚂蚁蛀出沟壑......" 王贲的青铜剑在少年脖颈割出血线:"你果然是六国余孽!"但青鸢嗅到竹管里飘出的艾草味——这是墨家机关术常用的防腐配方。
她突然抓住项桓手腕,翻开他掌心,三道横贯掌纹的灼痕赫然在目:那是墨家矩子令烙印后的创伤。
"你是楚墨派的人!"青鸢的指甲几乎掐进少年肉里。
项桓惨笑着撕开衣襟,胸口的墨家矩子令烙痕还在渗血:"三个月前七号烽燧遇袭,我就是那个发出青烟示警的人......" 狼嗥般的号角声打断了对话。
王贲的独眼突然瞪大——北方雪原上,数百个幽蓝光点正如鬼火般飘忽逼近。
这不是匈奴常用的松脂火把,更像是西戎巫术中传闻的磷火。
老燧长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带着铁锈味的唾沫。
"举燧!"王贲的吼声惊飞了信鸽。
但本该腾空的五道烽烟,此刻只有三道扭曲着升空——底层的两名戍卒己经倒在了血泊中。
喉间插着的青铜箭镞上,狼头纹饰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项桓抓起弩机跃上女墙,青铜望山准星里映出鬼魅般的骑影。
匈奴骑兵的青铜面具下传出非人的低吼,每匹战马都披着拼接的皮甲——那些甲片边缘的卷曲毛发,分明是用人头皮革缝制而成! 青鸢的星盘突然映出妖异红光。
夜空中的异星爆闪,整个狼山隘口亮如白昼。
在这不祥的蓝白光晕下,项桓看清了匈奴马鞍两侧的漆黑陶罐。
引线燃烧的火花在他瞳孔中放大,记忆闪回到寿春陷落时燃烧的投石机。
"震天雷......"青鸢的尖叫被爆炸声淹没。
第一匹匈奴战马在三十步外人立而起,背上的陶罐划着弧线砸向烽燧基座。
项桓在最后时刻扑倒青鸢,少女发间的木簪被气浪削断,半截发丝在烈焰中卷曲焦黑。
当王贲从瓦砾中爬出时,他的青铜剑正插在某个匈奴武士的眼窝里。
老燧长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项桓抱着昏迷的青鸢滚下密道,而夜空中的异星己分裂成七枚火球,正朝着云中郡方向坠落。
在意识消散前,他的手指摸到了腰间未发出的虎符——青铜鱼符的鳞片纹路深深烙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