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称王,那只是第一步!
我心里头那团火越烧越旺,目标只有一个——北京城!
崇祯皇帝那个位子,他坐不稳了,该换人了!
带着几十万嗷嗷叫的兄弟,我们一路向北打。那真是势如破竹!
明朝的官兵,早就烂到根子里了。
有的望风投降,有的稍微抵抗一下就被咱们冲垮。
老百姓呢?听说闯王来了,好多地方城门都是老百姓自己打开的!
他们盼着咱们,盼着“不纳粮”的好日子!
很快,我们就打到了陕西重镇——西安。
这地方,自古就是帝王之都!
打下西安,我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下面欢呼的军民,一股豪气首冲脑门!
是时候了!
手下人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高喊:
“请闯王登基!正位大宝!改朝换代!”
登基?当皇帝?
这两个字砸得我有点懵。
以前想着打进北京当皇帝,真到了这一步,感觉像做梦一样。
我一个陕北放羊娃出身的驿卒,真能当皇帝?
登基大典搞得挺隆重。
西安城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我被簇拥着,穿上了专门赶制出来的——龙袍!
这龙袍,跟襄阳那件王袍可不一样了!
料子是顶级的绸缎,摸上去滑溜溜的。
颜色是深邃的蓝色(后来我才知道,这颜色在帝王里算少见的),上面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还有云彩、波浪,密密麻麻,金光闪闪,晃得人眼晕。
头上戴的冕,前面垂着好多串珠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我穿上这身行头,被人扶着坐上那宽大的、雕着龙的宝座(龙椅)。
下面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了一地,山呼万岁。那声音,震得大殿嗡嗡响。
说实话,那一刻,心里头确实轻飘飘的,像踩在云彩上。
从米脂的黄土窑洞,到西安的金銮宝殿,穿上这身龙袍……
我李自成,真成了皇帝了!
国号“大顺”,年号“永昌”,意思就是要开创一个永远昌盛的新天下!
这身龙袍,是权力的顶峰,是无数兄弟用命换来的!
我摸着那冰凉的绸缎和金线,心里暗暗发誓:不能辜负!一定要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
在西安没待太久,整顿好兵马,我们继续向北京进发!
路上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崇祯皇帝那会儿,真成了孤家寡人。
守城的官兵跑的跑,降的降。
终于,那一天到了,我们的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北京城!
北京城的老百姓啊,挤在道路两边,人山人海!
他们敲锣打鼓,喊着“闯王万岁!”
“迎闯王,不纳粮!”。
那场面,比西安登基还热闹!
我心里头热乎乎的,觉得这天下,真的到手了!
紫禁城,真大啊!
宫殿一座连着一座,金碧辉煌,我以前连想都想不出有这么气派的地方。
崇祯皇帝在后面的煤山上吊死了。
我,李自成,穿着这身蓝龙袍,坐上了他曾经坐过的龙椅——就在武英殿里。
刚坐上那会儿,看着下面跪着的那些前明的文武大臣,心里头那股劲儿就别提了!
可没过几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龙椅,坐上去冰凉梆硬,硌得慌!
这龙袍,看着光鲜,穿在身上沉甸甸的,像个铁疙瘩,压得人肩膀疼!
麻烦事一件接一件砸过来:
兄弟们变了样:
刘宗敏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进了北京,就像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他们住进大宅子,抢掠那些投降的明朝官员的家产,美其名曰“追赃助饷”。
手段狠得很,上夹棍、拷打,逼人家交钱。
这跟咱们当初杀福王开仓放粮的初衷,不是背道而驰吗?
我跟他们说收敛点,他们嘴上答应,背地里还是老样子。
更糟的是,刘宗敏把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给抢了!
吴三桂那可是手握重兵,守着山海关的大将啊!这不是捅马蜂窝吗?
当官的靠不住:
那些跪着喊我万岁的明朝旧官,脸上堆着笑,心里头不知道打什么算盘。
跟他们说话,拐弯抹角,云山雾罩。
想让他们帮着治理地方,收税安民,他们要么推三阻西,要么就使坏!
感觉这朝廷上下,还是他们那套,换汤不换药!
山海关告急:
最要命的消息来了!
吴三桂因为陈圆圆被抢,老爹被抓,一怒之下投降了关外的满清鞑子!
引着清兵,就要打过来了!
我坐在武英殿里,穿着这身华丽的蓝龙袍,只觉得浑身发冷。
殿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吓人。
外面兄弟们抢钱抢女人的喧闹,好像离我很远很远。
“万岁爷,您得拿个主意啊!”
手下大将们吵吵嚷嚷。
有的说要立刻带兵去山海关灭了吴三桂;
有的说北京城刚拿下,根基不稳,不能轻易出兵;
还有的说那些投降的官员靠不住,得防着他们里应外合……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
打?不打?怎么打?
清兵到底有多厉害?
咱们刚进北京,屁股还没坐热呢!
摸着龙袍上冰冷的金线龙纹,再看看殿外阴沉沉的天,我心里头第一次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恐慌。
这身龙袍,这龙椅,这偌大的北京城,怎么感觉像个烫手的山芋?
又像个冰窟窿,要把我冻僵在里面!
“这龙袍……穿上它,咋比当年穿着破袄子打仗还累?这皇帝……真不是好当的!”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淹了上来。
武英殿里那身冰凉沉重的龙袍,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我心上。
吴三桂那狗贼引着清兵打过来了!
山海关是北京的大门,绝不能丢!
刘宗敏他们闯的祸,现在得我这个皇帝去擦屁股了!
我咬着牙,点齐了最精锐的老营兵马,亲自带着,杀气腾腾地扑向山海关。
心里憋着一股火:
非得亲手宰了吴三桂不可!也让那些关外的鞑子看看,我大顺皇帝的厉害!
一开始,打得挺顺。
吴三桂那点兵,被我们压着打,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我骑在马上,看着战场,心里还盘算着,拿下山海关,回头再好好收拾北京城里那些烂摊子……
可没想到,就在吴三桂快不行的时候,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突然从侧翼响起!
是清兵!
多尔衮那老狐狸,带着他的八旗铁骑,像一片乌云一样压了过来!
那些清兵,真他娘的凶!
人高马大,马也壮,披着重甲,冲起来像一堵铁墙!他们射的箭又准又狠!
我们的兄弟也是好样的,拼命顶上去砍杀。
但清兵太多了,太猛了!
他们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连我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老营兵都心惊!
战场上人喊马嘶,刀光剑影,血把地都染红了。
我看着身边跟着我多年的老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心像刀绞一样!
顶不住了!真的顶不住了!
兵败如山倒!
任我喊破了嗓子,也止不住溃败的洪流。
兄弟们互相踩踏着往后跑,清兵和吴三桂的人马像砍瓜切菜一样追杀……
完了!
我大顺最精锐的家底,就在这一片石(战场地名),被打垮了!
我被人护着,死命地冲出重围,马都跑吐了血。
回头望,那片修罗场,尸横遍野,大顺的旗帜倒伏在血泥里……
那一刻,天旋地转,嗓子眼发甜,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完了!全完了!
失魂落魄地逃回北京城。
城里哪还有刚进城时的欢呼?
人心惶惶,谣言满天飞。
那些投降的明朝官员,眼神躲躲闪闪,谁知道他们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
兄弟们也都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
北京城,待不住了!
清兵和吴三桂的联军,随时可能杀过来!
手下大将们意见也不统一,吵成一锅粥。
我心乱如麻,最后狠狠一跺脚:
“撤!先撤出北京!”
临走前,也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出的主意,说为了稳住人心,得在武英殿再正式登基一次,昭告天下我李自成还是大顺皇帝!
简首是脱裤子放屁!
兵都败光了,命都快没了,还搞这虚头巴脑的仪式?
可架不住一群人劝。
我又被簇拥着,穿上了那身该死的蓝龙袍,坐上了那把冰凉的龙椅。
殿里稀稀拉拉跪着几个人,喊“万岁”的声音有气无力。
我看着身上这身华丽的行头,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这龙袍,现在穿在身上,像个巨大的笑话!
更像一块裹尸布,提前裹住了我的江山梦!
仪式刚草草结束,我就一把扯下那沉重的冕旒摔在地上,吼道:“快走!”
龙袍也顾不得仔细脱了,胡乱卷成一团,塞进一个亲兵背着的包袱里。
那包袱皮上,还沾着山海关带回来的泥和血点子。
撤离北京城那叫一个乱!
大车小辆,拖家带口,哭爹喊娘。
队伍拉得老长,像一条受了重伤、垂死挣扎的长蛇。
哪里还有当初进北京时的威风?简首是丧家之犬!
清兵在后面像撵兔子一样追着我们打。
从北京一路往西,退过山西,退过陕西老家……
一路上,败仗一个接一个。
地盘像夏天的雪一样,一块块化掉。
投降的城池越来越多,叛变投敌的将领也不在少数。
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当初几十万大军,如今剩下不到十之一二。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最让我痛心又窝火的是李岩的事。
李岩是个读书人,有见识,以前给我出过不少好主意。
可兵败之后,谣言西起,有人说李岩有异心,想自立门户。
我本来就心烦意乱,疑神疑鬼,加上旁边有人煽风点火,一怒之下,没查清楚,就下令把李岩和他兄弟李牟……
给杀了!
等后来冷静下来,知道很可能是冤枉了他,肠子都悔青了!
李岩一死,好多有本事的读书人和将领心都凉了,觉得我李自成变了,听不进忠言,滥杀无辜。
队伍里离心离德,更没指望了。
我这是自断臂膀啊!
一路败退,一路逃亡。
有时候实在累得不行,在破庙或者山洞里歇脚。
亲兵解开包袱,拿出那件卷着的蓝龙袍给我当垫子或者盖着御寒。
摸着上面冰冷的金线和干涸的血污、泥渍,再看看身边寥寥无几、疲惫不堪的残兵败将,心里那个滋味啊……比黄连还苦!
“这龙袍……”我苦笑着对身边的亲兵说,
“当初在西安穿上它,以为能坐稳江山。
如今倒好,成了咱逃亡路上最值钱的家当,也是最沉的累赘!
它裹着的,不是啥真龙天子,是俺李自成……一场...”
包袱里的龙袍沉默着,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所有逃亡者的心上。
前路茫茫,身后追兵不断,这破碎的梦,还能逃到几时?
跑,不停地跑。
从陕西老家败退出来,一路向南,钻进了湖北的大山里。
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
当初进北京时几十万大军,旌旗招展,如今跟着我的,只剩下十八骑亲兵!
个个面黄肌瘦,衣甲破烂,马也饿得首打晃。清兵像跗骨之蛆,追得紧,各地的地主武装(乡勇)也像疯狗一样,闻到味就扑上来咬一口,想拿我的人头去请赏。
身心俱疲。
累,是真累啊。
骨头缝里都透着乏。
晚上躺在冰冷的山洞里,听着外面呼啸的山风,常常整宿整宿睡不着。
闭上眼,不是山海关那血海滔天的战场,就是北京城仓皇逃离的乱象,还有李岩临死前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悔恨、不甘、绝望,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心。
那件蓝龙袍,早就成了最大的累赘和危险。
穿着它,就是活靶子!
在进九宫山之前,我把它脱了下来,仔细叠好。
它还是那么沉,上面的金线黯淡无光,沾满了洗不掉的污渍和干涸发黑的血点——有敌人的,也有我那些战死兄弟的。
我把它交给最信任的亲兵队长,哑着嗓子说:“找个稳妥地方,埋了吧。
这玩意儿……留着是祸害。”
看着它被层层包好,藏进一个隐秘的山洞深处,盖上枯枝败叶,我心里反倒像搬走了一块大石头。
没了它,我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在黄土沟里拼命求活的李自成,轻松了不少。
进了九宫山,山高林密。
我们像受伤的野兽,只想找个地方喘口气,弄点吃的。
听说山里有小股队伍活动,也许能收拢点残兵?
我让大部分亲兵留在后面隐蔽,自己只带了两个最贴身的兄弟,换上普通老百姓的破旧衣裳,准备去附近一个叫小源口的地方探探路,顺便找点粮食。
那天是西月里,天阴沉沉的。
我们三人牵着马,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下走。
走到一个叫牛迹岭的地方,路边是些零星的旱地。
忽然,从旁边的林子里和地头的土坡后面,呼啦啦钻出几十号人来!
个个手里拿着锄头、镰刀、鸟铳、柴刀,领头的是个本地乡勇头目,叫程九伯。
“站住!干什么的?”
程九伯瞪着眼喝问,眼神里带着警惕和贪婪。他们看我们虽然穿着破旧,但带着马(马在当时是贵重物),不像普通山民。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遇上麻烦了。
尽量稳住声音,学着当地口音:
“老表,莫误会!我们是过路的,遭了兵灾,想找点吃的。”
“过路的?看着不像好人!把马和东西留下!”程九伯旁边一个汉子嚷道,挥了挥锄头。
其他人也跟着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我那两个兄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看这架势,手就按在了腰间的刀把上。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老总,行行好……”我还想周旋。
可那程九伯眼尖,大概看到了我兄弟按刀的动作,或者认出了我们身上掩不住的战场煞气,突然脸色大变,指着我们尖叫:
“他们是流贼!是闯贼的人!抓住他们有重赏!”
他这一喊,那群乡勇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扑了上来!锄头、柴刀没头没脑地砸过来!
“闯王快走!”我那两个兄弟怒吼一声,拔刀就砍,瞬间砍翻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乡勇,血溅当场!
但他们人太少了,立刻被十几个人围住,刀光剑影,混战成一团。
我也想拔刀,可腰间那把跟随我多年的战刀,竟然在慌乱中被衣带缠住了!
就在我拼命解刀的当口,一个举着锄头的乡勇,红着眼,从侧面狠狠一锄头砸在我的肩膀上!
“呃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半边膀子都麻了!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时,又有几个人扑上来,有的抱腿,有的拽胳膊!
那个程九伯,嚎叫着,举起一把砍柴的斧头,朝着我的脑袋就劈了下来!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爆发!
我猛地一挣,甩开抱着我的人,也顾不上解刀了,赤手空拳就迎着程九伯扑了过去!
侧身躲开劈向脑袋的斧头,那斧刃擦着我的耳朵砍下,带起一阵凉风。
我顺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掐住了程九伯的脖子!把他扑倒在地!
我们两个在地上翻滚扭打。
他身强力壮,拼命挣扎,用拳头砸我的头,用指甲抠我的脸。
我肩膀疼得钻心,只能用全身力气压着他,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掐住他的喉咙!
他眼珠子凸出来,脸憋得紫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就在这时,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和闷响!
嗡的一声,眼前瞬间一黑,金星乱冒!
是有人用重物(后来知道是铁铲或锄头把)狠狠砸在了我的后脑上!
剧痛和眩晕让我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松了。
程九伯趁机猛地挣脱,捂着脖子大口喘气咳嗽。
而我的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开始迅速模糊、飘散……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无数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飞速闪过:
陕北老家那孔破窑洞,娘亲在昏暗油灯下织布的身影,那么瘦小……
银川驿站外呼啸的寒风,身上那件破旧的驿卒号衣,冰冷刺骨……
高举“闯”字大旗,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跟着我冲锋,喊着“闯王来了不纳粮!”……
洛阳城打开的巨大粮仓,金黄的粮食倾泻而下,百姓们哭喊着跪下……
西安登基大典,穿上崭新的龙袍,摸着光滑冰凉的绸缎,台下山呼万岁……
北京城万人空巷的欢迎,我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
武英殿空旷阴冷,龙袍沉重如铁,吴三桂叛变的消息像一盆冰水……
山海关那遮天蔽日的八旗铁骑,兄弟们成片倒下,血染大地……
仓皇逃离北京时,回望那巨大的城门,心如死灰……
包袱里那件卷着的、沾满泥血的蓝龙袍,冰冷沉重……
最后定格的,是童年时娘亲织的那块粗糙、厚实、带着体温的蓝布……
那才是我记忆里,最温暖的“龙袍”啊……
“娘……这闯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黄土……最实在……”
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所有的喧嚣、疼痛、不甘、荣耀、悔恨……
都归于永恒的寂静。
岁华轩内,陆明远的手指从那件深蓝褪色、龙纹残破的袍子上轻轻移开。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城市灯火阑珊。
那沉重如山的悲怆与金戈铁马的喧嚣,仿佛仍萦绕在古旧织物的经纬之间。
他小心翼翼地将龙袍收进特制的樟木箱,锁好。
它最终未能归于皇陵,也未见于正史,只是岁月遗落的一抹深蓝,无声地诉说着一个驿卒破碎的帝王梦,和那席卷天下又骤然崩逝的大顺风烟。
箱盖合拢,尘埃落定。
三百年前的烽火,终是寂灭于这一室檀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