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海的黄昏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上一秒还灿烂如熔金的阳光，下一秒就被揉碎在玫瑰色的浪涛里。林瓷赤脚踩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细沙从趾缝间溢出，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温度。
他调整了一下肩上画板的背带，红星流苏耳坠在风中轻轻摇晃，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远处，海水正从琥珀色渐变为深红，像是一杯被打翻的葡萄酒。这正是他等待的光线——足够浓郁，足够暧昧，能将他的水墨线条衬托得既锋利又缠绵。
"嘿，小心脚下！"
一个带着夸张卷舌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瓷还未来得及回头，一阵带着古龙水气味的风掠过身侧，紧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巨响。浪花飞溅，打湿了他挽起的裤脚。
海水里，一个金发男人正挣扎着站起来，墨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露出半只克莱因蓝的眼睛。他的右耳上，美元符号的耳坠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左耳的倒十字架却沉在玫瑰色的海水里，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见鬼，这破装置又失灵了！"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朝岸上喊道，"喂，东方美人，能搭把手吗？"
林瓷皱了皱眉，但还是向前迈了一步。海水没过脚踝时，他才看清男人身边漂浮着的金属骨架——那似乎是一个半成品的人体雕塑，现在正可怜巴巴地歪倒在浅滩上。
"你的...艺术装置？"林瓷斟酌着用词，伸手拉住对方递来的手腕。触感意料之外的温暖，指腹有长期握雕刻刀留下的茧。
"行为艺术，亲爱的。"男人借力站起来，水珠从他金色的发梢甩落，有几滴溅在林瓷的鼻尖，"美嘉，不过大家都叫我美。"他咧嘴一笑，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你是来看我表演的？"
在不远处的礁石后，另一个身影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是"林瓷"，来自平行时空的穿越者。没人能看见他，也没人能感知他的存在。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美嘉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左腕上的一道疤痕——那是他的美嘉在车祸中丧生那晚，他砸碎浴室镜子时留下的。
"还是这么冒失..."他轻声道，声音消散在海风中。在他的时空，美嘉也曾这样突然闯入他的画室，打翻了一整瓶松节油，却因此让两幅不相干的画作交融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主时空的林瓷松开手，后退半步："我在找写生的角度。"
美嘉的目光扫过他背后的画板，突然吹了个口哨："哇哦，传统水墨？在这儿？"他夸张地比划着，"你知道瑰海最出名的是什么吗？它的海水会——"
"反射灵魂的本质。"林瓷平静地接话，手指无意识地着耳坠的流苏，"所以我来了。"
海风突然变得强烈，美嘉的墨镜被彻底吹落。那双蓝得刺眼的眼睛完全显露出来，像是把一片暴风雨前的天空装进了眼眶。林瓷注意到他的瞳孔在接触到瑰海的水光时微微扩大——根据传说，这是海水开始起反应的征兆。
"林瓷还是这么敏锐。"平行时空的"林瓷"苦笑。在他的记忆里，美嘉得知瑰海传说后，曾连续一周每天拉他来海边"测试灵魂兼容性"。那些被海水染成紫金色的傍晚，最终都化作了病床边监护仪上无情的首线。
"有意思。"主时空的美嘉突然凑近，潮湿的呼吸扑在林瓷的耳廓，"我打赌你的灵魂比这片破海好看多了。"
林瓷侧身避开，却撞上了那个倒塌的金属骨架。尖锐的边角划过手背，血珠渗出的瞬间，周围的海水突然沸腾般泛起珍珠母的光泽。
"哈！"美嘉兴奋地抓住他流血的手，"看，它喜欢你！"
确实不可思议——以林瓷的伤口为圆心，海水正从玫瑰金渐变成翡翠绿，波纹扩散处泛起细碎的金光，像是有人在水下点燃了无数盏小灯。林瓷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一黄一红异色瞳倒映在波动的水面上，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礁石后的"林瓷"突然按住胸口。在他的时空，美嘉第一次吻他时，瑰海也曾这样突然发光。那天海水变成了流动的琥珀，将他们的剪影永远封存在2019年6月14日的日落时分。现在那片结晶应该还立在纽约现代艺术馆的中央展厅，标签上写着《永恒之爱：未知艺术家的神秘馈赠》。
"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主时空的美嘉疯狂地在那堆金属零件里翻找，"瞬间的、暴烈的美嘉！你懂吗？不是你们东方那种...那种..."
"含蓄的永恒？"林瓷冷冷地补充，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按住伤口。血很快浸透了棉布，海水的光芒随之变得更加明亮。
美嘉停下动作，歪头看他："你生气了。"这不是疑问句。他耳垂上的美元耳坠随着动作摇晃，在林瓷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要把艺术变成一场马戏表演。"林瓷转身走向岸边，却发现自己的画板不知何时被涨潮的海水打湿了。半完成的水墨荷花在宣纸上晕开，像是被揉碎了的梦。
平行时空的"林瓷"突然站起身。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在他的世界，这场争论最终以美嘉强行将他扛进工作室告终。那晚他们用混合着水墨与丙烯的颜料在对方身体上作画，清晨时发现瑰海的海水在他们窗外凝结成了一整片玫瑰星云。
"别重蹈我的覆辙..."他对主时空的林瓷低语，明知对方听不见，"别用理性杀死奇迹。"
主时空的美嘉拖着他那堆装置走到林瓷身边，浑身还在滴水："知道瑰海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林瓷没有回答。美嘉也不需要回答。
"因为它会把最浪漫的瞬间定格。"美嘉突然抓住林瓷的肩膀迫使他转身，"比如现在——"
潮水毫无预兆地退去。整个海湾的海水在几秒钟内变成了固体状的结晶，像是巨大的玫瑰色琥珀。林瓷的呼吸停滞了——他们的倒影被永久封存在水晶般的海面下：美嘉张扬的金发像燃烧的太阳，而他自己的黑发则如同晕开的墨迹，两人对峙的姿态宛如一幅现代派油画。
"这...不可能..."林瓷蹲下身，指尖触碰凝固的海面。触感像冷却的玻璃，却带着生物般的温度。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手背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己经愈合。
平行时空的"林瓷"望着这一幕，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在他的世界，美嘉临终前病床边的监测仪器突然全部失灵，取而代之的是从窗外涌入的玫瑰色海水。当心电图归于平首时，整个病房都化作了透明琥珀，将最后的吻永远定格。那个结晶现在存放在他的地下室，标签上写着"未完成"。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东方美人！"主时空的美嘉大笑着惊飞海鸟，"在这里，瞬间即是永恒！"
林瓷仰头看他，发现美嘉的蓝眼睛里跳动着与瑰海同样的光芒。某种危险的预感爬上脊背，但比预感更强烈的是好奇——这个像暴风雨一样突然闯入他世界的男人，究竟还会带来什么奇迹？
"我叫林瓷。"他终于说道，同时伸出了手，"不是东方美人。"
当两只手相握的瞬间，封存的海水深处突然迸发出彩虹般的光晕。平行时空的"林瓷"看着这一幕，露出了三个月来的第一个微笑。他腕上的疤痕开始发光，与主时空瑰海的频率逐渐同步。
"原来如此..."他轻声自语，"每个时空的瑰海都是相连的。"
潮声重新响起时，主时空的林瓷意识到海水己经恢复了流动。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比如他掌心残留的温度，比如美嘉看着他时海水突然变深的颜色。
而平行时空的"林瓷"正被白光笼罩。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主时空的美嘉对林瓷说："永不落幕的爱意，嗯？"这句话与他记忆中分毫不差。
白光吞没了一切。在前往下一个平行时空的隧道里，"林瓷"终于明白自己旅行的意义——不是改变过去，而是收集所有时空中爱情存在的证明。就像瑰海收集每一个浪漫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