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墟

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罩在一个巨大的铁罐子里。我站在医院太平间外，手指死死掐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三小时前，美嘉还活生生地站在早餐店门口冲我笑，睫毛上沾着冬日呵出的白雾。现在他们却要我确认冷藏柜里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根据齿科记录确认是美嘉先生。"法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肇事司机血液酒精浓度超标，当时车速达到..."

我猛地扑向那个银灰色的抽屉，医护人员慌忙拦住我。在混乱的拉扯中，我还是看到了——美嘉向来精心打理的金色卷发现在黏连着暗红的血痂，那张总爱说俏皮话的嘴歪折成怪异的角度。他穿着我们上周刚买的那件驼色大衣，只是左半边己经完全被轮胎碾成了碎布条。

"林瓷先生！请冷静！"

指甲在金属柜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突然发现自己在尖叫，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有人给我注射了镇静剂，但我的意识反而异常清醒，清晰地数着太平间顶灯嗡嗡的电流声，一共闪灭了十七次。

葬礼那天下了冻雨。美嘉的母亲昏厥三次，他妹妹的黑色丧服下摆沾满泥浆。我机械地跟着仪式流程走，当牧师说到"尘归尘，土归土"时，突然想起昨天整理遗物发现的电影票根——是《时空恋旅人》，美嘉用荧光笔在票根背面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现在这颗星星正烙在我视网膜上，随着雨滴不断放大。宾客们撑开的黑伞像一群食腐乌鸦，而棺材落入墓穴的闷响让我胃部抽搐。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把蒲公英种子撒向坟茔，绒毛粘在潮湿的大理石墓碑上，拼出"1989-2023"的轮廓。

第七天夜晚，我爬上金融中心大厦时，保安正在打瞌睡。电梯镜面映出我浮肿的脸，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西装还是葬礼那套，只是领带不知丢在哪里了。顶楼安全门的警报器早就坏了，这是美嘉之前加班时告诉我的小秘密。

寒风像刀子般刮过天台，我摸到口袋里的怀表——去年情人节美嘉的礼物，表盖内侧刻着"我们的时间永不停止"。现在秒针停在2:15pm，正是卡车撞飞他的时刻。我把它放在积水的地面上，向前走了三步。

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霓虹灯在视野里拖出彩色尾迹，某个瞬间我甚至闻到美嘉常用的鼠尾草洗发水味道。地面急速逼近时，我忽然想起我们养的布偶猫今早把早餐鱼罐头打翻在了地板上。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临。

仿佛跌进一团温热的凝胶，某种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的物质包裹住我。睁开眼时，视野里充斥着流动的珍珠母光泽，身体轻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骼。我试着挥动手臂，看到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彩虹色的涟漪。

"认知速率达标，开始加载引导程序。"

这个声音并非通过耳膜传导，而是首接在我脑沟回里震荡。眼前突然炸开无数光点，像有人把银河系捏碎撒在黑色天鹅绒上。每个光球内部都在上演不同的场景：有的显示我正和美嘉在北海道看雪，有的却是独自在病房插着呼吸机，甚至有个画面里我穿着中世纪铠甲举着火把。

"欢迎来到时空褶皱层，第114514号观测者。"

最近的蓝色光球突然拉伸变形，化作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但能感觉到"注视"的触感正扫描我的全身。当它"看"到我无名指上的戒痕时，轮廓边缘剧烈波动起来。

"原来如此...是Ω型情感共振引发的量子隧穿。"人形发出类似收音机调频的杂音，"简单说，你强烈的执念撕裂了原有时空连续性。"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膝盖发软却无法跪下——这里似乎没有重力概念。漂浮在西周的光球们开始加速旋转，某些片段清晰得刺眼：美嘉在图书馆踮脚够顶层书架，美嘉把草莓蛋糕糊在我鼻尖上，美嘉被撞飞时扬起的围巾...

"规则很简单。"人形突然分裂成十二个相同轮廓，组成环形将我包围，"你可以进入任何光球代表的平行时空，但绝不能与那个时空的'自己'产生交集。观测者悖论会导致维度熵增，通俗地说——"

所有轮廓同时指向某个正在坍缩的紫色光球，里面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刚碰到指尖，就像被吸进黑洞般扭曲消失。

"会死？"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里泛着铁锈味。

"比那更糟。你会变成时空褶皱里的残响，就像..."一个暗红色光球漂过来，里面不断重复着某个"我"跳楼的画面，"这些失败案例。"

我伸手想触碰那个显示美嘉在厨房煮意面的金色光球，人形立刻散成雾状挡住："第一次穿越建议选择近缘时空，相似度98%以上的比较安全。"

无数光球突然同时向我涌来，在即将相撞的瞬间，我看到某个琥珀色光球里闪过美嘉的侧脸。遵循着某种比理性更古老的首觉，我朝它伸出双手。

坠落感再次袭来，这次带着柑橘味的空气和汽车鸣笛声。睁开眼时，我正站在人行道边缘，对面咖啡厅的玻璃映出2019年的春季促销海报。透过橱窗，美嘉在花店里，和"我"说着话。

怀表在口袋里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秒针重新开始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