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时序确定屋子里没人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静立良久,他才拿着刀,慢慢在地底的屋子,一间一间的搜寻着。
他以前走路的声音都很轻,叫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今天却刻意将脚步踏得很重。
似乎,就是故意让人知道他的存在一样。
“细蕊施主,”张时序心中默念,“你可要……藏好了呀。”
最先赶来张霁明禅房的,是何间。
他看着被病弱公子抱在怀中的少女,瞳孔一缩,脱口而出:“姜细蕊!”
原来他的声音没被毁,或者说又被他自己治好了。
细蕊暗自点头,她就说嘛,医毒双绝的武林盟主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成了哑巴。
“你这个掳走我的可恶刺客,”细蕊从张霁明怀中抬起头便骂他:“居然还敢出现在本郡主面前!”
“那个禽兽对你有没有怎么样?”何间没有在意细蕊的骂声,而是情不自禁的关怀道。
环抱着细蕊的张霁明眼神一冷,这个刺客,一定要强调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果然,姜细蕊听见这话,好不容易止住的哭泣又有要开始的迹象。
何间皱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张霁明轻轻拍着少女的背,嗓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姜大小姐别哭了,为夫在这呢。”
为夫……
何间脸色一暗,是了,面前这个人才是这个娇滴滴贵女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还未正式拜堂成亲,也敢自称‘为夫’?”
禅房的门忽地被人用力一脚踹开,巨大的动静让屋内的三人回头看去。
孟宴臣仍旧一身大红蟒袍,神情阴郁似吐信子的毒蛇,目光凉凉的盯着张霁明抱着少女腰肢的双手。
而少女,穿着一身根本就不合身的白色僧袍……是那个总是一副悲天悯人、气质圣洁的张时序的。
“卫国公乃大家子弟,焉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孟宴臣声音冰寒:“把你的脏手从细蕊郡主身上拿开。”
他大步走入,手掌抓向细蕊的肩膀。
张霁明山茶色的目光一冷,正欲出手,却有一人比他动作更快。
何间屈指一弹,射出三道银针刺向孟宴臣的手:“孟狗,那晚侥幸让你逃了,今日,便拿命来!”
孟宴臣不得不缩回抓细蕊的手,回身迎击.
“呵呵,少了端妃那个细作的协助,就凭你自己也妄想杀我?”
两人武功都是顶尖,就这么大开大合、招招致命的交起战来。
“姜大小姐,我们走,我带你回宫。”张霁明护着细蕊,出了被他们砸烂的禅房。
“哐当”
禅房内有一架巨大的屏风,被孟宴臣狠狠踢落在地,发出的巨大动静让整个地面都抖了三抖。
地底,刚走到这间禅房下方屋子的张时序停下了脚步。
不用多想,他便猜到是孟宴臣来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打斗动静。
“主子,”有属下急匆匆的来到他面前:“我们前方的探子飞鸽传来情报,孟宴臣的大队人马离这里不足一个时辰的路程。”
这名属下也是个狠辣果决的性子:“孟宴臣孤身一人当先来到寒栖寺,此时正是除掉他的好机会,杀了他,就相当于断了姜后的左膀右臂。”
“主子,属下这便带队出去解决他?”说这话时,这名属下身上的甲胄在闪着冰冷的寒光。
这个地底,藏着数百名铁甲卫,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锵”
张时序手中的匕首入鞘。
他己经找完地底所有的屋子,都不见细蕊的身影,这说明她己经通过另一个出口出去了。
那他的人上去以后,见到她,是杀还是不杀?
“一日夫妻百日恩,”张时序心中幽幽一叹:“细蕊施主,我们虽没有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
“今日,我便放你一命,他日相见……不是我死,就是你活。”
他轻声开口:“抹除所有痕迹,立即撤退,回边塞与大军汇合。”
“撤?”下属不解:“主子,为何要撤?我们明明有时间能杀了孟宴臣,还有那个迷惑二公子的姜家大小姐……”
下属话未说尽,便住了口,因为此刻张时序正用一种静静的、含着慈悲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全身瞬间被冷汗浸湿,立刻低头道:“主子,属下知错,不该质疑您的决定。”
张时序的目光并不如何严厉,也没有一丝老卫国公的威严。
但这名属下在他十六岁的那年,亲眼看见张时序就是这样清清淡淡的眼神,温声开口下令说,
让他们铁甲卫扮成敌军,侵入边塞的村庄,将所有男人都杀完,伪造成敌袭的样子,欺骗朝廷拨下大额军饷钱粮。
和敌军里应外合,灭掉首属于姜后派系的军队、养寇自重、筑墙积粮、三年过去,他们数量才为几千的把铁甲卫,数量达到几万人。
他是怎么敢质疑这样一个披着僧侣外皮的森罗恶魔的呢?
下属的双腿居然有些发抖。
“没关系,”张时序含笑说:“下不为例,去吧,清点人马,即可撤离。”
“属下遵命。”
下属走后,张时序快步推开一间燃着熏香的屋子,对里面的清丽美人道:
“庄妃娘娘,还请随小僧离开。”
庄妃的肚子己经显怀,闻言脸色煞白:“你们要带本宫去哪里?”
“卫国公,晨露未晞,尚有些寒凉,你先穿件衣服吧。”
细蕊手中拿着张时序送的洞箫,被张霁明揽着快步离开孟宴臣和何间所在的禅房。
“不碍事。”张霁明摇头,低头望着怀中少女的眼:“姜大小姐,请你唤我‘砚之’,好吗?”
“砚之……”细蕊轻轻叫了一声。
两人此时己经走到寒栖寺的马厩旁,忽然在马厩后面的一片泥土被人从地底用炸药炸开,张霁明急忙停下了脚步。
一队人马从炸开的土洞上来,当先的,便是一袭白袍、容色妖艳的年轻僧人。
他后面,两个铁甲卫押着己经显怀的庄妃,其后便是队形有序的铁甲卫。
“兄长……”
张霁明目光怔怔的望着白袍僧人。
张时序上了一匹矫健的白马,回看一眼他,和他怀中的雍容少女。
细蕊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净然禅师,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可还喜欢?
张时序读懂了她面上笑容的意思,叹息着摇了摇头:
“逼小僧不得不放弃这个绝佳据点,细蕊施主,你这份礼还真是“隆重”。”
只是,她是怎么向外对孟宴传出消息的呢?
张时序百思不得其解,但事己至此,多想无益。
他对张霁明点了点头,便一挥马鞭,策马离开。
庄妃被人安置在一辆轻便的马车上,铁甲卫也跟着他,很快便全部离开了细蕊跟张霁明的视线范围。
张霁明伫立在原地,心中复杂,明白他与兄长这次分别,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了……但兄长对姜大小姐如此欺辱,他心里己经厌恨至极。
血脉温情和辱妻之恨在胸腔交杂,竟然让病弱公子又呕出一大口血来,昏倒了。
“你这么脆,”细蕊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躯体,淡淡笑了笑:“搞得人家都有罪恶感了呢。”
但她虽然嘴上说着抱歉的话,眼里的光却是没有温度的。
她抱起病弱公子,来到寒栖寺一处凉亭里,让他靠坐在柱子上,静静等待。
“姜细蕊,跟本督回宫。”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半身染血的孟宴臣便找到她面前。
男人看着她身侧的病弱公子目中有凛冽的杀意,细蕊起身挡在张霁明眼前:
“孟公公,你若是要杀砚之,便先杀了本郡主吧。”
醒来的张霁明,听见的便是这句话:“姜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