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黎
拾黎
当前位置:首页 > 幻言 > 拾黎 > 第十七章 恩了

第十七章 恩了

加入书架
书名:
拾黎
作者:
桃气泡泡弹
本章字数:
5522
更新时间:
2025-06-10

药庐厚重的柴门紧闭七日夜,只从窗缝漏出呛人的苦辛蒸汽。朝黎端着一碗尚带余温的参茸黄芪汤走出灶房,日光落在她枯槁的手背上,皮肤紧绷得仿佛蒙在嶙峋骨架上的枯黄油纸。花婆婆掀帘出来,布满沟壑的脸写满疲惫,朝她无声地摇摇头。

炉火上翻滚的药罐咕嘟作响,映着她陡然黯沉的眼底。

(不够……远远不够。)

朝黎端起冰冷的粗陶碗,仰头将腥浓滚烫的药汁灌下喉咙。灼痛感一路烧灼进胃袋,身体深处却像永远捂不暖的空洞冰窟。自司南也被抬进这茅屋,那枚贴在腕骨上的银镯便沉寂如死物。任凭她取了多少库中珍藏的老参玉髓熬煮汤药,镯子上冰冷晦暗的纹路从未有过一丝波动。它在等待,等待足以撬动那层死寂屏障的代价。

第七日,浓云蔽月。药庐内仅余一盏孤灯。

“婆婆,去歇歇吧。我来守下半夜。”朝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强行将疲惫不堪的花婆婆推向旁边临时铺就的矮榻,“村长让人熬了小米粥温在灶上,您垫垫。”

老人浑浊的眼担忧地扫过朝黎惨白如鬼的唇色,终是熬不住连日的焦灼,被褥里蜷缩起佝偻的身形。粗重的呼吸很快被角落小榻上的轻鼾取代。只有炉底残炭偶尔爆出一点暗红的光。

朝黎背对微弱的光源,立在司南也的床榻前。榻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比身下铺的旧麻布还要灰败,唯有微弱的鼻息证明他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她缓缓褪下左腕那只沉重的镯子,冰凉的金属贴上掌心,钝而沉的重量,像攥着一颗不祥的心脏。

手腕暴露在寒气中,瘦骨嶙峋的皮肤下,淡青的血管凸起得令人心惊。她双手合拢,那枚暗沉无光的银镯被死死扣在掌心最深处。一股冰冷黏滑的意志如同冬眠的蛇,顺着指尖试探着爬上她的脊柱。她闭上眼。

(还债。)

舌尖无声碾过这沉重的两个字。像在说服自己,更像一场献祭前的祷告。

凝滞的空气在下一刻被无形打破!银镯表面那些古老晦暗的纹路骤然游动起来,如同在深海中苏醒的活物!一道粘稠、阴冷、带着沉重吸力的暗赤光芒猛地从镯口绽开,如同张开的地渊之口,瞬间笼罩了床榻上的司南也!

“呃——!”朝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气音,身体剧颤如筛糠!一股庞大的、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冰冷力量顺着十指涌入镯身,又在瞬间转化为另一种更为可怖的、燃烧生命本源的炽热洪流,咆哮着注入司南也沉寂的躯体!

代价在瞬间显现!她鸦羽般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自两鬓开始飞快地蔓延开刺目的灰白,如同山火燎过的焦土!紧致光滑的面皮松弛下垂,刀刻般的深纹从眼角、嘴角飞速延伸、堆叠,瞬间爬满全脸!挺拔的脊背被无形的重担压得佝偻下去,瘦骨伶仃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悲鸣。皮肉像被风干般紧紧包裹着急剧凸起的骨骼棱角,那只扣着银镯的手迅速变得如鸟爪般枯瘦扭曲,筋络凸起如枯藤!

可榻上之人,司南也灰败的面容正在那阴冷红光中飞速褪去死气!塌陷的胸膛重新起伏有力,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蠕动着生出的新肉!一道模糊却坚韧的生命气息,如同沉睡的古木被春雷惊醒,正从沉寂的渊底顽强地攀升!

痛苦在骨髓深处尖叫!朝黎的意识如同风暴中的残烛,在剧烈的撕裂感和无边的冰冷寒意中浮沉。她仅存的意志死死扣紧掌中仿佛能吸干魂魄的魔镯,指节扭曲发白。眼前景物疯狂旋转、黯淡,唯有床榻上那渐渐复苏的生命气息,是她沉沦黑暗前唯一能感知到的锚点。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不知过去了多久。窗纸上渗出冰冷铁青的微光。

司南也低低地、悠长地吸进一口气,喉管里发出微弱的破音。眼睫剧烈颤抖,沉重如同粘合千年的石门,挣扎着掀开一道缝隙——混沌模糊的视线里,闯入一道佝偻萎缩、白发刺目的轮廓,手中那枚银镯正缓缓流尽最后一丝阴红暗芒,镯身复又化作死寂的沉灰。

是谁……

意识尚未完全聚拢,那白发佝偻的身影己猛地踉跄后退一步!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没有半分迟疑,那道衰朽破败的身影,像被无形力量牵扯的傀儡,用一种僵硬到怪异的、几乎是拖着脚步的姿态,摇晃着撞开虚掩的柴门,蹒跚地隐没在门外青灰色的晨雾里。

冷风呼啸着涌入药庐,烛火噗地熄灭。

司南也的手指在被褥下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本能地想去抓握那缕瞬间消逝的身影残象,指腹只刮到冰冷的空气。有什么细微的东西从他鬓角滑落——

一根褪了色的暗红发带,被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灰败的手,悄无声息地压在炉火旁冰冷的粗陶药罐下。发带末端,一张揉得微皱的粗黄纸笺己被汗水洇开字迹,墨痕淋漓,只有两个力竭之笔竭力撑开的字清晰刺目:

恩了

纸笺下还压着一方厚实的棉布包,布包的重量让粗糙的表面显出不规则的轮廓。

当晨曦第一缕光线终于刺破浓雾,擦着药庐低矮的门框照进屋内时,一道纤细敏捷的身影闯入。青苗端着滚烫的药碗立在门边,目光落在那张字条和布包上,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淡、却令人心头发怵的衰败气息,如同深秋荒冢。而花婆婆被惊动醒来,看到那布包形状的瞬间,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踉跄扑过去打开——

里面是一枚色泽古旧、刻着繁复暗纹的墨玉佩!还有几页写满墨字的信纸。纸张被揉搓过又铺展,某些段落被反复涂画过。那笔迹扭曲僵硬,像是忍受着剧烈痛苦写就,却字字透着一股燃尽最后心血的郑重:

“五十余年前,当朝殇王赵子恒……玄天宗门……掌门之女司南云云……”

“……天玄丝……掌门秘宝……司南云云临盆……宗门覆灭……”

“……一打扫仆妇……引敌……婴孩藏入药农背篓……南荒药农……村长……”

“……颈后瘢痕……取出之物……束发玄丝……司南玉佩……”

字字句句,皆指向一个尘封多年、关乎眼前这个男人血脉根源的巨大秘密。青苗骇然抬头,再看炉边药罐下那张只有“恩了”二字的纸条,心脏被一种冰冷而绝望的巨大不祥攫紧!

群山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沿着刚刚开辟不久、尚布满新鲜碎石印记的青石村道,一道老朽孱弱的身影,一步一顿,一喘一停,如同风中残烛般,坚定而又踉跄地、跌跌撞撞地朝着远离村落的方向挪动。灰白如枯草的发丝被山风吹得狂舞,紧紧贴在布满深壑皱纹的额头上。每吸一口气都如同扯动破烂的风箱,喉头发出尖锐可怕的嘶声。佝偻的身躯弯折得近乎对折,一根随手从路边捡拾的枯竹杖杵在地上,是支撑这具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散的躯壳不被风吹倒的全部倚仗。

她走得异常艰难,如同被岁月碾碎又被强行拼凑的破瓦,随时都可能散落一地。身后那座灯火渐次熄灭、重归宁静的山村越来越远。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阳光终于挣破云层,将山道泼上一层稀薄的、毫无温度的金辉,却也清晰地照亮了她行经之处——在嶙峋的山石路上,在初冒头的枯黄草尖上,在她拖行的脚下——点点滴滴,猩红刺目的新鲜血迹。

路向南方延伸,穿过初晨寒冷的薄雾,消失在层叠山峦无尽的墨绿之中。她向前走,一步一步,拖拽着这副油尽灯枯的衰老躯壳,如同履行着生命终末之程上,一场无人见证的告别。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