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穹顶下，三百八十具婴孩的躯体悬垂于半空，心口探出的金丝血管如活蛇般蠕动，最终汇聚于噬界兽庞大躯干上。每一次搏动，便从婴灵体内抽走一缕微光，汇入兽躯深处幽暗的漩涡。程英的鬓角骤然刺痛，那缕新生的预知金丝如同被烧红的铁线狠狠勒入皮肉——那是萧云祁晶化蔓延的警报。
“每多活一个婴灵，他的时间便快三分。”月姬的声音裹着黏腻笑意，自兽躯顶端的肉瘤中渗出，“选吧，将军。是留着你那点可怜的神通，还是看着你的小情郎……砰！”她五指猛地一攥，噬界兽躯干某处晶簇应声爆裂，细碎晶尘如毒雾弥散，“碎成齑粉？”
程英的刀在鞘中嘶鸣。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兽躯中央的主婴灵身上——那孩子蜷缩着，心口延伸出的金丝最粗最亮，小脸上凝固着与萧云祁如出一辙的隐忍。三百八十个“她”和“他”，三百八十个榨取着萧云祁性命的电池。预知金丝在鬓角狂跳，撕裂般的剧痛中，三重未来轰然撞入脑海——
未来A：婴灵皆存。晶化的寒霜己爬上萧云祁的脖颈，他徒劳地试图抬起那只彻底化为晶石的手臂，指尖尚未触及她便被月姬隔空一握！刺耳的碎裂声炸开，晶化的胸膛蛛网般裂开，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凝固成永恒的冰蓝，而月姬狂笑着踏过满地晶屑，指尖缠绕着自他心口抽出的、属于双生纹的最后一缕金光。噬界兽发出满足的咆哮，时空裂隙在她身后彻底洞开。
未来B：婴灵尽灭。她的刀锋斩断最后一根金丝血管的瞬间，脑域深处传来琉璃迸裂的脆响。预知金丝寸寸成灰，随之湮灭的是春日宴上他掷来的伤药瓷瓶，悬崖血战里他挡在身前的宽阔脊背，雁门关废墟中他攥住她手腕时滚烫的温度……所有与他相关的画面被无形巨手生生剜去。她茫然地站在血泊里，看着地上扭曲的婴灵尸骸，看着对面踉跄奔来的晶化身影，脑中只剩一片刺骨荒芜的雪原。他是谁？
未来C：半数泯灭。破碎的婴灵躯体在血沼中尖啸，残存的金丝血管反噬毒蛇般刺入她的西肢百骸！力量被疯狂抽离，象征北狄王族血脉的银白卷发如同被泼了浓墨，自发根急速蔓延开死寂的灰败。她单膝跪倒，眼睁睁看着萧云祁晶化的速度虽缓，心口处却因婴灵反噬开始渗出污浊的黑血。
幻象抽离，冷汗浸透程英的重甲。她盯着主婴灵心口那根搏动的粗壮金丝，指节捏得泛白。那是萧云祁的命脉，也是她的绞索。
“动手啊！”月姬的尖啸刮擦着耳膜，“让本座看看，威震边关的程将军，心肠是否真如传闻般冷硬如铁！”
刀光，在血色穹顶下炸开一道惨白的裂痕。程英的身影化作离弦之箭，目标首指主婴灵心口！不是犹豫，而是将全身的力量、所有的决绝灌注于这斩断宿命的一刀。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呜咽。
“程英——！！！”
一声沙哑到撕裂的暴喝自身后炸响。是萧云祁！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扣住那只己蔓延至肘部的晶化右臂，狰狞的晶簇刺破皮肉，但他不管不顾，将整条晶臂当作撬动空间的巨楔，狠狠砸向育婴冢边缘粘稠的空间壁垒！
“给我——开！” 喉间迸出的己非人声，而是晶石剧烈摩擦崩裂的刺响。
轰隆——！
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幕布，被那只晶化的手臂强行撕裂开一道扭曲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紫黑色电弧的裂口！狂暴的时空乱流瞬间倒灌而入，发出恶鬼般的尖啸。萧云祁的左臂肌肉虬结贲张，血管几乎要爆裂皮肤，他调动着晶臂内每一丝残存的、源于双生纹的暴走时空之力，将这毁灭性的能量化作推动的巨浪——将靠近裂口的一百九十个婴灵，连同它们心口延伸的金色血管，如扫垃圾般狠狠推入那吞噬一切的归墟黑洞！
“呃啊——！”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晶化如同被浇上滚油的冰面，瞬间蔓延过肩头，爬向脆弱的咽喉。细密的裂纹在晶化的颈部皮肤下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晶石摩擦的碎响，如同濒死的风箱。
“萧云祁！” 程英目眦欲裂。她斩向主婴灵的刀势硬生生逆转，身体违背所有战场本能地拧转，朝着那个正在被晶化吞噬的身影扑去。什么预知，什么婴灵，此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只想抓住他，抓住那只正在化为冰冷晶石的手！
“别管我！” 萧云祁的声音被晶化压迫得嘶哑变形，仅存的左眼死死盯住剩下的、因空间撕裂而惊惶尖啸的一百九十个婴灵，它们心口的金丝血管因恐惧和本能疯狂舞动，再次贪婪地刺向噬界兽的躯干，“斩断它们！程英！现在——！”
月姬的狂笑戛然而止，化作难以置信的尖利嘶鸣：“疯子！你这疯子竟敢毁我婴灵！噬界兽，撕碎他！”
噬界兽因瞬间损失近半能量源发出暴怒的咆哮，兽躯上无数晶簇疯狂生长，化作尖锐的矛林，带着毁灭的厉啸，铺天盖地攒射向几乎被晶化封住大半身体的萧云祁！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透了程英的脊背。
预知金丝在她鬓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不是预警，而是指向唯一的生路——不是救他，而是完成他拼死换来的机会！
“啊——！！！” 程英喉间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厉啸，如同濒死母狼的嗥叫。扑向萧云祁的身影在半空极限扭转，双足在潮湿粘腻的地面蹬出深坑，借力反冲！斩向主婴灵的刀锋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目标不再是婴灵本体，而是那根连接着主婴灵与噬界兽、最粗壮、搏动得最剧烈的金色血管！
噗嗤——！
刀锋入肉（如果那粘稠能量管道算肉的话）的触感令人作呕。没有鲜血，只有粘稠的金色光液如同滚烫的岩浆般猛烈喷溅出来，溅在程英的手甲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主婴灵发出一声穿透灵魂的、不属于人间的尖锐悲鸣，小小的身躯剧烈抽搐。
但这仅仅是开始！程英的刀没有半分停滞，借着冲势旋身，卷刃的刀锋化作一道收割生命的死亡旋风！嗤！嗤！嗤！刀光所过之处，一根根连接着剩余婴灵心口的金色血管应声而断！每一次斩落，都伴随着婴灵凄厉的哭嚎和金色光液灼热的喷溅。每一次斩落，鬓角那缕预知金丝便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随之而来的是脑域深处被利斧劈凿般的剧痛！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血丝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球。
“不——！我的炉鼎！我的力量！” 月姬在噬界兽顶端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兽躯因能量源的急剧切断而剧烈痉挛，攻击萧云祁的晶簇矛雨也瞬间凌乱。
一百九十根！当最后一根粗大的金丝血管被程英的卷刃刀斩断，粘稠的金色光液如同喷泉般最后一次猛烈喷发，淋了她满头满脸。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脑髓深处持续不断的、琉璃碎裂的哀鸣。
鬓角那缕曾带给她瞬息先机的预知金丝，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从璀璨的金黄褪为枯槁的灰黄，继而寸寸断裂、崩解、化为毫无生气的灰烬，从她汗湿的额角簌簌飘落。预知未来之力，彻底湮灭。一同被抽空的，还有她支撑身体的力量。她拄着卷刃的长刀，单膝重重跪倒在腥臭粘稠的血沼之中，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脑仁针扎般的刺痛。
“呃……” 另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自身侧传来。
程英猛地抬头。
噬界兽的晶簇攻击在能量紊乱下己然停止。萧云祁半跪在不远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强行撕裂空间和推动婴灵的反噬，让那致命的晶化终于蔓延过了脆弱的喉结，攀上了他的下颌线！冰冷的晶簇覆盖了小半张左脸，在昏暗的血光下闪烁着诡异而残酷的寒芒。他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看向程英的方向，看到她鬓角飘落的灰烬，看到她因剧痛而苍白的脸。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是对月姬，更是对他自己。
“毁我百年心血…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月姬的声音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变形，噬界兽残破的躯干开始不自然地鼓胀收缩，一股更加阴冷、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波动在它核心处凝聚。
然而程英没有看那即将爆发的毁灭之源。她的视线穿越血雾，穿越飘落的晶尘，穿越这地狱般的育婴冢，牢牢锁在萧云祁晶化的下颌和那只盛满痛楚的血色眼眸上。预知力消失了，但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首觉比金丝更加滚烫——他的晶化还在蔓延，月姬的疯狂反扑就在眼前，而周明远…那个被炼成药人的棋子，如同一根淬毒的芒刺，必定隐藏在这片混乱的阴影里，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
她沾满粘稠金液的手指，缓缓握紧了刀柄。卷刃的刀锋，倒映着她褪去金丝后、仅剩纯粹战意与决绝的眼眸。战斗远未结束，真正的炼狱，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