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粥,喝了参汤人变得精神了许多。婶娘也离开了,室内就剩下了我和郑伯,郑伯这小老儿很是狡猾,滑不溜手的。
让他孙女儿来到我身边也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得讲他手里的权给分走一些,不过这些都不着急,毕竟他也是我父母亲用惯了的老人了。
我思忖着这些,又想到我热孝即将过去,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很有可能我会在魏府度过,这样的话还是得有一个贴心的人在这家里帮我看着些才好,可是星星是从魏府出来的,可以用却不能把她放家里,刚要过来的青葱还太小。唉,人手不足啊。
郑伯垂手侍立一旁,眼角的余光还瞥见我在想事情,心绪却是也早飞回自家那个“野丫头”身上。女郎说要青葱来身边……这原是泼天的好事!老郑家几辈子都是郑家的仆从,只是他虽然孙子很多,只有这么个孙女。若能得了家主青眼,亲自教养,那是能改命的福分!可……可青葱那丫头……郑伯心里惴惴不安,欢喜和忧虑乱糟糟地搅在一起。
那丫头野啊!上山爬树撵狗逮鸡,比小子还泼皮,晒得黢黑,嗓门亮堂能惊飞屋檐下的雀儿,规矩更是半点不懂,让她安静坐一刻钟比牛耕地还难!这样的丫头送到体弱安静如女郎般的主子跟前……郑伯只觉得后槽牙都隐隐作痛。
“郑伯?”我终于想明白了,轻声唤了一句,看到了老管家的纠结,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和气度,“莫忧心。我知青葱年岁小,性子活泼些是自然的。如今园子里花草凋零,院里也冷清得很,多个孩子跑来跑去,添点活气,未必不好。”她看向窗外那片被清理过的花圃和新搭的简陋花架,眼神带着一点轻柔的期盼,“何况,小孩子手脚灵巧,给花浇水培土,比大人还仔细呢。”
郑伯心头一热,鼻子发酸,女郎就自己一个人了,忙低头应道:“女郎宽厚仁德!是奴……奴狭隘了!下午!下午老奴就让娃子她娘把她拾掇干净了送来!” 一颗悬着的心,被楚玉这温和包容的话语熨贴了大半。
午后,郑家院门里的花丛中,果然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这就是郑青葱了。
因为被亲娘强行按着洗刷干净,换上了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小花袄,头发勉强扎成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小揪揪,露出的额头和脖颈皮肤透着健康的麦色。她蹲在那里,不像株嫩芽,倒像株生命力旺盛得快要压不住的小小狗尾巴草。
她娘局促不安地搓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拘谨地跟在郑伯身后,小声叮嘱:“葱丫头,到了女郎跟前要给主子磕头!机灵点儿啊……虽然女郎是看在你爷爷勤勉的份儿上才让你在跟前伺候的,但女郎亲自教导你这是多大的福气啊……你要……!” 青葱抬起小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又大胆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冷清的房子,虽然西周都被打扫过了,也有很多人来到这里哭啊,磕头啊的,小小的青葱还是觉得冷的慌,是那种……透进骨头里的。
所有青葱抬着头看着母亲那张惶惶不安的脸,有些不能理解,她的阿娘看起来既亢奋又不安,于是她大声的应了一声,“知道啦娘。”这一声把她娘吓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别喊那么大声。小声些……”周围有很多来祭祀的人看了过来,让这他娘亲更觉惶恐。
这时候我从屋内走出来准备休息一会儿,让那些想要做孝子的人有些表现的机会,看到他们一家人缩在花园边上,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郑伯皱起他那粗犷的眉毛,却转眼看见女郎正站在廊下,唇角微弯,露出一抹笑意,让人感觉很温暖
于是带着儿媳和孙女走到女郎跟前,躬身就要跪下。
“不必多礼了。”楚玉对有些发慌的青葱娘颔首致意,目光温和地落回小丫头身上,“院里新栽了些花花草草,还有菜秧子,缺个细心人照看。听说你手脚麻利,以后每日,便跟着你星星姐姐学着浇浇水,可好?”
没有想象中的威严规矩,却很温暖!青葱听得“手脚麻利”的夸奖,大眼睛立刻亮得惊人,用力点头:“好!青葱记下了!保管伺候得花儿草儿舒舒服服的!”她爬起来就想去拿墙角的葫芦瓢,那迫不及待的劲儿像是要去立个大功。
星星眼疾手快地轻轻拉了她一下,忍着笑低声道:“莫急!先跟着我。”
青葱娘这才松了口气,对着楚玉千恩万谢地行礼告退,走出老远还一步三回头,眼里的忧虑化作了希望的光。
下午的郑家小院,因为这个小丫头的加入,气氛悄然一变。星星带着青葱认花浇水,青葱那野路子劲儿用在“伺候”上倒也新奇——她提着小小的木桶,一趟趟跑得飞快,给花圃里那几颗倔强的花草浇水,手法粗放却舍得力气,把旁边刚埋下的种子也给浇到了。
可看着阳光下小姑娘鼻尖冒汗、认真无比的小模样,星星嘟囔着说让她缓着些浇水,但却也笑了出来。
楚玉身子弱,午后总要小憩。药炉就设在灵堂偏厢,由杨氏身边的老仆张嬷嬷看着火。青葱大概是得了祖父的严厉告诫,知道不能去吵主子女郎休息。可她精力旺盛,闲着也是闲着,看到咕嘟嘟冒着热气的药炉子,竟起了心思。
“嬷嬷嬷嬷!”她趴在药庐窗台上,小声喊,“您看这花!可香了!药味难闻,不如搁点这个进去一起煮?香香甜甜的,女郎喝得高兴!”
张嬷嬷唬了一跳,待看清那几朵小小迎春花,忍不住噗嗤乐了,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青葱的额头:“小促狭鬼!这是刚长出来的迎春花,怎能混到女郎的药汤里?不过啊……”嬷嬷看了看炉火上黑乎乎的瓦罐,又看看青葱期待的眼神,笑道:“冲你这小馋丫头说‘香香甜甜’的份上——去拿个碗来,给主子滤药渣的时候,嬷嬷给你这个机灵鬼单泡碗香香甜甜的水尝尝!”
青葱乐颠颠地跑去拿碗。没一会儿,一碗滚烫的开水冲上几朵小黄花和嫩叶尖儿,在青葱期待的目光中,给这碗水上倒了一点点儿黄黄的液体蜂蜜。
青葱捧着碗小口嘬了一口水,立马惊喜的道:“嬷嬷,甜甜的……”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张嬷嬷也被她那副满足的小样子逗乐,浑浊的老眼里笑意满满。
“这个是蜂蜜,给女郎喝完药喝的。是魏府送给咱们女郎的。平常人根本连见都没见过的。也是你运气好,被咱们女郎要到了跟前,这才有机会尝到这甜甜的蜜水呢。”
“嬷嬷还有吗?”青葱问道
“你这个小馋猫,本就没多少,听到你说甜甜的才给你尝尝什么叫甜。你倒是识货,还想要啊?”张嬷嬷问道。
“是啊。”小孩点着脑袋。
“等女郎说给你喝才能再喝。”“这次本不该给你喝的。唉……谁让嬷嬷我心软呢。”张嬷嬷小声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