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在潘楼的问心,己过去数日。佘宁终究还是离开了汴京,奔赴东北战场。
临行前,他托人送来一个消息,若若有了身孕,还有一柄精巧的匕首,匕身刻着古朴的云纹,附着一张字条:“纯儿,此匕名‘破云’,愿能助你斩断迷障。保重。” 字迹刚劲。我将匕首收入随着的香囊里。
白愁飞同时杳无音讯,如同人间蒸发。
狄飞惊的消息如同最精密的蛛网,铺满了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却再也捕捉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一丝痕迹。他像一滴墨汁,彻底融入了有桥集团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海。那触目惊心的死亡名单,也停止了更新,在没听到有一个官员离奇歌喉。
与之相对的,是王小石的消息。
他竟在外悄然组建了“象鼻塔”!这个名号带着几分草莽的粗犷,如同石缝里倔强钻出的新芽。金风细雨楼在苏梦枕病重、白愁飞叛离后,元气大伤,却并未彻底沉寂。
而六分半堂……
狄飞惊每日呈上的密报,字里行间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无力。
在沈慧照这位新任刑部尚书雷厉风行的铁腕之下,象鼻塔和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都如同被剥皮的洋葱,一层层被撕开,每个组织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六分半堂损失最大,那些曾经盘根错节、见不得光的生意链条被斩断,那些倚仗堂口势力横行霸道的爪牙被清洗,那些依附于六分半堂灰色地带生存的堂口、分舵,如同被烈日照耀的阴沟角落,里面的虫子纷纷逃窜。
地盘在萎缩,影响力在骤降,人心在浮动。
爹爹雷损坐在他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太师椅上,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他试图反击,试图稳住局面,但手下可用之人捉襟见肘,得力干将或被清洗,或被金风细雨楼死死盯住,动弹不得!他就像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衰老雄狮,空有利爪獠牙,却只能对着无形的牢笼发出低沉的、充满不甘和愤怒的咆哮。
科举大比的日子,终于到了。
整个汴京城的气氛陡然一变!
朝廷下了严令,为确保科考公正、杜绝一切可能的干扰和舞弊,汴京城实行全城戒严!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盔甲鲜明,手持长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贡院周边及主要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巡城的频率和力度前所未有!往日里那些在街面上耀武扬威的帮派分子、江湖豪客,此刻全都销声匿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戒严令:科举期间,凡有持械斗殴、聚众滋事、行踪诡秘者,无论身份,即刻锁拿!重者,格杀勿论!”
这道冰冷的告示贴在汴京城每一个显眼的角落,如同悬在江湖中人的头顶上的利剑。
江湖上在风光,也得被朝廷管的死死的,除非有江湖人在朝堂上有发言人。可惜,这群江湖草莽们都是只想内斗,却想不起来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因此,即便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这两条盘踞汴京多年的地头蛇,此刻也如同被掐住了七寸,各自蜷缩在自己的核心地盘里,不敢越雷池一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官府的注意,往日里喧嚣的堂口变得门可罗雀,连最底层的喽啰都了尾巴做人。整个汴京的地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一种死寂般的蛰伏。
我也被这无形的牢笼困在了六分半堂总堂深处。
往日里还能去潘楼散心,去佘府找若若说话,如今却只能待在这座宏伟却也冰冷的堡垒里。书房、庭院、卧房……活动范围被压缩到了极致。窗外是戒严的街道,远处隐隐传来巡城兵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的铿锵声,更添几分压抑。
“小姐,喝碗银耳羹吧,润润肺。”沫儿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她放下汤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和远处森严的岗哨,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连鸟儿都飞得少了。”
我接过碗,指尖感受着瓷碗的温热,却暖不进心里。舀了一勺,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如同嚼蜡。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白愁飞在黑暗中搅动风云,六分半堂在风雨中飘摇,而我……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如同笼中鸟,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未知的风暴降临。
“纯儿!”书房的门被推开,爹爹雷损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锦袍,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焦躁依旧清晰可见。他走到我身边,看着窗外的景象,重重哼了一声:“哼!戒严!戒得好!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也消停消停!” 他这话,也不知是在说金风细雨楼,还是在暗指搅动风云的白愁飞。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那份惯有的慈爱:“纯儿啊,这几日闷坏了吧?正好!趁着这清静日子,爹好好陪陪你!咱们父女俩,也好久没好好说说话了。”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示意我也坐,“来,跟爹说说,最近都读了什么书?可有喜欢的诗词?或者……想学点什么新玩意儿?爹给你请最好的师傅!”
这份突如其来的父女温情,让我心头微微一涩。我知道,这是他在堂口势力大减、内外交困之下,下意识的补偿。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填补那份巨大的不安。
我顺从地坐下,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爹爹费心了。女儿这几日……在看《资治通鉴》,唐太宗与魏征的君臣之道,颇有些感悟。” 我随口拣了本书应付,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
“哦?《资治通鉴》?好书!好书啊!”雷损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兴致勃勃地开始谈论起唐太宗的用人之道、纳谏之明,又引申到如何驾驭属下、平衡势力……他滔滔不绝,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跟我交心。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看着他言语中全是昔日挥斥方遒的模样,心中那份因被困而生的寂寥,渐渐被一种温馨的家的温暖,很是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