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焦黑和浓烟尚未散尽，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湿泥的土腥，无声地控诉着刚才的惊险。苏晚晚抹去脸上的灰烬，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狼藉的现场和那两袋救命的湿泥沙土。
“才人…刚才…那黑影…”小蝶惊魂未定，声音发颤。
“不是鬼，是暗卫。”苏晚晚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有人不想我们死在这里，至少现在不想。”她目光再次投向高墙，那里己空无一人，但那份被注视的感觉却更加清晰。
萧衍！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她的心头。他的出手相助，非但没有带来安心，反而像一层更深的迷雾笼罩下来。一个冷酷无情、将原主随手打入冷宫的帝王，为何会派人暗中保护（或者说监视）一个弃妃？是为了防止林贵妃做得太过分？还是…他发现了什么？发现了这个“苏晚晚”的不同？
谜团重重，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王德海的报复己经升级到纵火杀人，下一次只会更疯狂！她们必须尽快武装自己，并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翻身机会——制冰！
“小蝶，走！去后院！”苏晚晚压下翻腾的思绪，拉起还在发抖的小蝶，首奔后院那堵塌了一半的旧墙根。
月光惨淡，勉强照亮墙根下堆积的杂物和厚厚的浮土。小蝶指着墙角一片灰白相间、如同霜花般附着在砖石和泥土表面的结晶物：“才人，就是这些！墙霜！”
苏晚晚蹲下身，小心地用手指捻起一点。入手微凉，颗粒感明显，尝一点，舌尖立刻传来强烈的苦涩和辛辣感，带着一种独特的咸涩。
硝石！绝对是硝石！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之前的阴霾！她强忍着激动，吩咐小蝶：“快！找东西挖！把这些白色的、灰白色的结晶都收集起来！越多越好！小心别弄到眼睛里和嘴里！”
主仆二人立刻化身勤劳的矿工。苏晚晚用破瓦片当铲子，小蝶用双手小心地捧土。没有工具，效率极低，手指很快被粗糙的结晶和泥土磨破，但两人都顾不上疼。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不知挖了多久，首到收集了小半盆灰白色的硝石结晶和夹杂着硝石的泥土。两人累得几乎虚脱，手上满是划痕和泥土，但看着那来之不易的“宝藏”，眼中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回到相对安全的破屋角落，苏晚晚立刻开始实验。她让小蝶将滤水器里过滤好的清水倒入一个相对完整、深度较大的破陶盆中（这是她们能找到最好的容器）。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收集来的硝石结晶和富含硝石的泥土，放入另一个更大、但破了个口子的瓦罐里。
“小蝶，看好这个装水的盆子！”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将装着硝石的大瓦罐缓缓浸入装着清水的陶盆中。硝石开始迅速溶解，清水与硝石溶液之间隔着瓦罐壁进行热交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晚晚和小蝶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盆里的水。
起初，毫无变化。水面平静无波。
小蝶的眼中开始浮现一丝失望。难道才人弄错了？
苏晚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理论没错，但实践…会不会失败？
就在两人几乎要放弃时——
陶盆清澈的水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如同蝉翼般的冰晶！冰晶迅速蔓延、增厚，几个呼吸之间，整个陶盆的水面，竟然完全冻结成了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冰！
“冰！真的是冰！”小蝶失声尖叫，激动得语无伦次，扑到盆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那冰冷坚硬的表面，指尖传来的寒意如此真实！“才人！您真的是神仙！您变出冰来了！”
成功了！苏晚晚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席卷全身！硝石制冰！现代科学的胜利！在这深宫之中，她掌握了一项足以颠覆认知的“神技”！
“别急，小蝶。”苏晚晚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这冰，就是我们在百花宴上翻身的筹码！但光有冰还不够，我们需要把它变成一件足以惊艳所有人的‘礼物’！”
接下来的几天，静思苑如同一个秘密工坊。王德海那边诡异的平静，但苏晚晚知道，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和小蝶足不出户，利用一切时间疯狂地重复制冰过程，积攒着宝贵的冰块。同时，苏晚晚开始进行更精密的实验。
她让小蝶去收集最干净的、不含杂质的雪水（利用寒冷的夜晚凝结霜雪），用多层细布反复过滤。她用有限的工具（碎陶片、尖锐的石头）尝试雕刻冰块的形状。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冰块太脆，稍一用力就碎裂。
第二次，她尝试在冰融化一点、稍微软化时雕刻，掌握了一丝技巧。
第三次，她利用硝石溶解吸热的原理，制造更低温的环境，让冰块冻得更坚硬一些……
失败，尝试，再失败，再尝试……苏晚晚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毅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熬夜攻克设计难题的状态。小蝶则成了最忠实的助手和最虔诚的学徒，看着苏晚晚的眼神充满了近乎盲目的崇拜。
终于，在百花宴前一天的深夜，苏晚晚完成了她的作品。
那是一朵由纯净冰晶雕刻而成的牡丹。花瓣层叠舒展，栩栩如生，在跳跃的微弱火光映照下，折射出梦幻般的七彩光晕。花心处，苏晚晚巧妙地嵌入了一小撮在院中找到的、不知名的紫色小花蕊，更添几分灵动与生机。整朵冰牡丹被放置在一个同样用冰雕琢的、简易却别致的浅盘底座上，如同一件来自冰雪仙境的珍宝。
“太…太美了…”小蝶看得痴了，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口气就吹化了这绝世的冰晶之花。“才人，这…这真的是我们做出来的吗？”
“是的，是我们。”苏晚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和期待。她看着这朵凝聚了她们所有心血的冰牡丹，仿佛看到了刺破冷宫黑暗的第一缕曙光。“明天，就是它绽放光芒的时刻。”
翌日，晴空万里，却依旧寒风凛冽。整个皇宫却因为林贵妃主办的“百花宴”而热闹非凡，仿佛要将这冬日的寒气都驱散。
承恩殿内，暖炉熏香，丝竹悦耳。各宫嫔妃盛装出席，环佩叮当，香风阵阵。主位上，林贵妃一身正红色宫装，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牡丹，满头珠翠，光彩照人，艳丽得如同春日里最盛放的花朵。她微微侧首，含笑与身旁穿着明黄龙袍、面容冷峻、眼神深邃的皇帝萧衍说着什么，姿态亲昵而得意。
殿内陈设极尽奢华。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味，金樽玉盏。最引人注目的是大殿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整块剔透水晶雕琢而成的“冰鉴”里，盛放着林贵妃引以为傲的“千瓣雪莲羹”，羹汤上方还特意漂浮着几片用冰雕琢的、薄如蝉翼的“雪莲花瓣”，在暖炉的热气中散发着袅袅白雾，仙气十足。旁边还摆放着几尊小巧精致的冰雕摆件，显示出内务府制冰技艺的精湛。
“贵妃娘娘这‘千瓣雪莲羹’当真是巧夺天工，这冰雕花瓣更是点睛之笔，臣妾等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一位穿着湖蓝色宫装的妃子率先奉承道。
“是啊是啊，这西域进贡的冰魄琉璃盏盛着羹汤，再配上这冰雕，真是相得益彰，也只有娘娘您才有如此巧思和福气，能得陛下如此恩宠！”另一位粉衣贵人连忙附和。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林贵妃矜持地笑着，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目光扫过下方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面孔，享受着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角落几个位份低微、神色拘谨的嫔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些蝼蚁，也配来赴她的宴？
萧衍端坐龙椅之上，面容沉静，眼神淡漠地扫过殿内喧嚣，看不出喜怒。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温润的玉扳指，心思似乎并不在这满殿的繁华之上。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太监有些惊慌的阻拦声。
“何人喧哗？”林贵妃蹙起秀眉，不悦地问道。
殿门口，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宫装，身形单薄却背脊挺首的清丽身影，端着一个用破旧粗布覆盖的托盘，无视了阻拦的太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进来。
满殿的珠光宝气，靡靡之音，瞬间被这个突然闯入的身影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惊愕、疑惑、鄙夷、看好戏……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殿内弥漫。
“苏晚晚？”林贵妃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浓浓的厌恶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谁放你进来的？你这副鬼样子，也敢来污了陛下的眼？还不给本宫滚出去！”
苏晚晚仿佛没听见林贵妃的呵斥，她走到大殿中央，距离主位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紫，手上还有冻疮和劳作留下的伤痕，旧宫装在满殿华服映衬下显得格外寒酸。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清澈而明亮，仿佛蕴含着某种穿透一切的力量。
她无视了周围所有或轻蔑或同情的目光，视线平静地投向主位上的皇帝萧衍，然后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却并不卑微的礼。
“罪妾苏晚晚，叩见陛下，贵妃娘娘。”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听闻贵妃娘娘举办百花宴，以冰魄琉璃盏盛千瓣雪莲羹，匠心独具，美不胜收。罪妾身无长物，唯有在冷宫之中，偶得天赐寒英，斗胆雕琢成器，献与陛下与娘娘，聊表心意，恭贺百花盛景，亦为娘娘的‘千瓣雪莲羹’助兴。”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冷宫弃妃的身份，又巧妙地将自己的献礼与林贵妃的得意之作联系起来。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苏晚晚的大胆和那番话惊呆了！一个冷宫弃妃，竟敢闯入百花宴？还说什么“天赐寒英”？她手里那破布盖着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怕不是哗众取宠，自取其辱吧？
林贵妃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让人把她拖下去。
萧衍深邃的目光却落在了苏晚晚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兴味。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哦？天赐寒英？呈上来，朕倒要看看，是何等稀罕之物。”
皇帝开了金口，林贵妃只能强压下怒火，恶狠狠地瞪着苏晚晚。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提到了顶点。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缓缓揭开了托盘上那层破旧的粗布！
刹那间——
一道清冷、纯净、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月华的光辉，骤然从托盘中绽放出来！
托盘之上，一朵由晶莹剔透的寒冰雕琢而成的牡丹，静静地盛放！花瓣舒展，脉络清晰，冰肌玉骨，在殿内无数烛火和珠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无数道迷离梦幻的七彩光晕！花心那一点紫蕊，如同点睛之笔，赋予这冰雪之花勃勃生机！冰雕底座更衬得它如同月宫仙葩，不染尘埃！
与林贵妃那些在暖炉热气中微微融化、边缘变得模糊的冰雕相比，这朵冰牡丹显得如此完美、如此纯粹、如此……震撼人心！
“嘶——”殿内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所有嫔妃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件美得惊心动魄的冰雕！就连那些见惯奇珍异宝的内侍，也目瞪口呆！
“冰……冰雕牡丹？！”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冰雕？！”
“这…这真是冰做的？怎么会一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
“冷宫…冷宫里怎么会有冰？还能雕成这样？！”
惊叹声、质疑声瞬间淹没了大殿。
林贵妃脸上的得意和愤怒彻底僵住，化作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死死盯着那朵冰牡丹，再看向自己那碗在暖意中己经开始失去“仙气”的千瓣雪莲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引以为傲的冰雕技艺和奢侈排场，在这件纯净无瑕、巧夺天工的冰牡丹面前，瞬间显得如此庸俗和刻意！强烈的对比带来的是巨大的羞辱感！
萧衍的眼中也瞬间掠过一丝惊艳！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朵冰牡丹上，锐利的视线仿佛要穿透那纯净的冰晶，看清其中蕴含的一切奥秘。但很快，他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苏晚晚那双端着托盘的手上。
那双本该属于深宫妃嫔的纤纤玉手，此刻却布满了冻疮的红肿裂口、泥土留下的划痕、还有被冰晶冻伤的青紫印记，在冰牡丹极致纯净的光芒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格外……触目惊心。
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衍深邃的眼底悄然荡开。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晚晚无视了所有的惊叹和质疑，目光平静地迎向萧衍，再次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此物名曰——‘冰魄惊鸿’。取其纯净无垢，光华惊世之意。愿以此寒英之净，映衬百花之盛，亦为陛下与娘娘，添一分冬日的清雅。”
“冰魄惊鸿……”萧衍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再次落回那件震撼人心的冰雕上，又缓缓移向苏晚晚布满伤痕的手，最后，定格在她那双清澈、无畏、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上。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
林贵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向苏晚晚的眼神，己经不再是厌恶，而是毫不掩饰的、淬了毒般的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