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大画家回来了？背着这么多东西，沉不沉啊。”
又来了。
路瑶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过身。
她死死咬紧下唇，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么啦闺女，要不要上奶奶家吃饭？高中了，忙起来了吧，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拖沓的脚步声缓慢地朝她靠近，一下、一下，发出的声音就像秋天的清洁工在用大扫把清扫落叶。
她们之间会有一段台阶，路瑶站在下面的小路上，说话的裴奶奶站在高半层的小区公园里。
路瑶猛地转过身，快步走上台阶，扶住了那位笑得慈祥的老奶奶。
“诶哟，好闺女。奶奶没事。”
一只布满皱纹又干又瘦的手缓慢地伸出，路瑶下意识要躲，于是那只手只是轻轻地为她别好耳边的头发。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呀？”
“还行吧。”
裴奶奶和她住同一层。
那天，小路瑶放学回家没带钥匙，敲了很久的门却没有得到回应。
杨书翊也不在家吧。
不通风的走廊里，厚实的书包把路瑶紧紧禁锢在原地，她的衬衣上冒出粘腻的汗。
她无所事事地低头摆弄着胸前的领巾，用手指缠绕着一角，然后再把它捋平。
捋着捋着，她猛地攥紧领巾的一角，往下扯着。
用力，再用力。
她感受到了后颈的血管正被棉麻的织物压迫着，一阵酸麻从脊椎开始向周围蔓延。
轻微的窒息感袭来，但她不想停下。
面前的那扇门死死紧闭，就像某人的心门一样从不对她敞开。
夏天好热，想回到家躺着吹一会空调；上学好无聊，想回到房间和宠物小龟一起玩；书包好沉，想丢掉，可是她没有可以帮她背书包的母父，所以只能等着门开，自己把书包丢在沙发上。
“欸？你是……隔壁的小孩？”
“诶哟，怎么哭了呢，怎么啦？”
路瑶终于给自己松了绑，她的脸憋得红红的，豆大的泪珠不断地往下掉。
“怎么了？”
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拿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纸，轻轻地为路瑶擦去眼泪。
“没带钥匙……”
“那你要不上奶奶家打个电话给妈妈？我今早还看见她出门了，是一首没回来吗？”
“嗯……”
路瑶没有什么戒心。
没有戒心的孩子要么是被鼓励着主动伤人的耀祖太子，自有虜隶为他冲锋陷阵；要么是没有被管教的小孩，没有人在她耳边对她念叨着什么危险、什么安全。
很不幸地，路瑶觉得自己是后一种。
她当时跟着裴奶奶去到她家里，离开那扇紧闭的大门，走进另一扇门，然后再看着它关上。
门“嘭”地一声关上后，路瑶有一瞬的心慌。
但她心中也有一丝期待。
期待着如果自己就这样被困，杨书翊会不会像勇者一样为她披荆斩棘，勇敢地冲破这扇门来救她呢？
长大一点后她明白了，答案是不会的。
裴奶奶家只有座机电话，那是一台有点发黄的灰色座机。
拽起话筒的时候可以听到“咯噔咯噔”的声音，是电话线圈们齐齐伸懒腰的声音。
电话彩铃刚要播完的时候杨书翊才接起电话。
“喂？”
听到杨书翊的声音，路瑶紧张地抓住了电话线，那是她第一次拨出这个倒背如流的号码。
她匆匆地和杨书翊说了自己的境况，杨书翊却叫裴奶奶接电话。
“欸，孩子妈妈你好。孩子没事儿，我看她在门口急哭了，就带她到我家来了。”
“你放心，我家里没别人，就我自己。”
路瑶有一点开心，她在问什么呢？
是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那她的关心有点太隐蔽了，小路瑶希望她能够做得更明显一点。
杨书翊说了自己会尽快赶回。
她是没有很慢，但也确实不如路瑶想得那样快。
从裴奶奶家离开的时候，小路瑶看见杨书翊摆动的手好像冲着她的位置伸了一下。
校门口家长为孩子拿过书包的画面突然闪过，路瑶双手摁上书包带，刚要把书包脱下来，却看到杨书翊的手摆走了，头也转回了。
好吧。
小路瑶心里燃起的那么一点点希望之火又慢慢灭了。
后来她才明白，没有什么隐蔽的关心，这个世界就是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她就是那个被“世上只有妈妈好”蒙骗的无知少年。
“你呀，要过得开心。最近怎么没看你下楼来跑步了呢？每天都忙啥呢？跟奶奶唠唠嗑？”
“学校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没时间。”
路瑶有些不耐烦地回道。
以前她很喜欢在放学的时候听裴奶奶叫她，下楼跑步、拉伸也不光是因为自己喜欢运动，还因为在楼下可以遇见裴奶奶。
路瑶的朋友很少，家里更是没有可以分享她画作的人，所以她很喜欢期待着她新画作的裴奶奶。
裴奶奶是除了李静以外画家路瑶最忠实的粉丝。
路瑶放学的时间也是裴奶奶下楼散步的时间。
每当路瑶背着快要把她肩膀压垮的书包和一肚子心事从小路上闷闷不乐地走回家时，裴奶奶总会用小画家的称呼叫住她。
这时她的内心就会重新被喜悦和自豪填满。
她不是什么坐在角落里的孤僻少年，也不是什么妈不爱爸不要的可怜虫，她是画家路瑶。
考上艺高后，裴奶奶就不叫她小画家了，她叫她大画家。
准高一的那个暑假，路瑶就沉浸在大画家的梦中。
可是现在，她的梦破了。
路瑶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画家之梦了，但是裴奶奶还是会叫她大画家。
叫得她忆起那个无惧同学嘲笑刻苦练习的自己，忆起那个对着粉丝裴奶奶自信大笑挥手的自己。
叫得她对那个捏着芝麻大点天赋却做着宇宙那么大的梦的自己而羞愧。
路瑶升上高中后就并不是很想遇见裴奶奶了。
两个月前，她还会想着自己再努力一下，还是有机会配得上大画家的名号的。
可是现在她只想逃离。
不过小说世界里最后一个逃离的，必然不会是女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