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刻，废寺的槐树枝桠在风中吱呀作响，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沈修远临终前喉间的血痰声。沈砚冰握着《太初历》全本的手紧了紧，书页间夹着的生母发丝扫过掌心，混着废寺特有的霉味，勾出一段被鲜血浸透的记忆——七岁那年，他躲在养父身后，看见母亲被夜鸦死士拖进槐树阴影，最后一眼望向他时，手中攥着的正是这片槐树叶。
“当心蛛网。”苏若雪的低语惊破暮色，她的素白披风拂过断壁残垣，香粉盒里的迷魂散轻轻撒在路口——这是防止夜鸦死士追踪的标记。沈砚冰望着她腕间生母的玉坠，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与古碑上“七星连珠”的刻痕遥相呼应。
古碑周围的蛛网果然被动过，沈砚冰用算筹挑起一缕蛛丝，发现上面缠着半片焦黑的纸页，边缘呈锯齿状——正是天机阁密信的特征。“曹正淳的人三日前来过，”他低声道，算筹在碑前摆出北斗阵型，“他们想毁掉古碑，却发现了更重要的东西。”
苏若雪的指尖划过碑身裂缝，触感异常光滑，不似历经百年风雨：“这碑是假的。”她忽然用力推了推碑顶的北斗浮雕，随着一阵齿轮转动声，古碑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地宫入口，“真正的秘密，藏在下面。”
地宫的石阶覆着薄霜，沈砚冰数到第十七阶时，闻到隐约的狼毒草味——比曹正淳身上的更浓，说明这里曾是夜鸦死士的据点。壁间烛台里的油脂早己凝固，他摸出火折子点亮，石壁上突然映出无数影子，竟是用星象术语刻的暗语：“荧惑入斗，天命可偷”。
“看这个。”苏若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她指着石壁凹陷处，那里嵌着枚青铜钥匙，形状与沈砚冰星盘的缺口完美契合，“和你腰间的星盘是一套。”
钥匙插入石壁的瞬间，整座地宫突然震动。沈砚冰看着头顶落下的蛛网，忽然想起养父说过的话：“观天者若见蛛网逆生，便是天命将改之兆。”石阶尽头的石门缓缓打开，里面竟是间布置精美的密室，墙上挂满星象图，案头摆着曹正淳常用的狼毒草香炉。
“这是他的第二个密室。”苏若雪捏碎香炉，里面掉出十二枚刻着星官名字的玉简，“每枚玉简对应一名被他灭口的钦天监官员，包括我父亲。”她忽然拿起案头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画着七星连珠的轨迹，与《太初历》全本上的记载完全一致，“曹正淳想利用七星连珠的预言，制造新的‘荧惑守心’灾象。”
沈砚冰的目光落在玉简上的“苏明远”三字，那是苏若雪父亲的名字。他想起七年前在乱葬岗，她蹲在父亲坟前，香粉盒里装的不是脂粉，而是父亲的骨灰。“他计划在二十年后的七星连珠夜，”他指着羊皮卷上的批注，“借天象之名，让傀儡皇子登基，自己做幕后的‘天命书写者’。”
更鼓响过二通，地宫上方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苏若雪迅速吹灭火折，指尖在沈砚冰掌心划出“三长两短”——夜鸦死士来了，至少有五人。沈砚冰摸到腰间星盘，缺口对着石门方向，算筹在袖中摆成“天罗地网”阵，这是养父独创的星象防御术，利用地形将敌人引入死角。
“沈砚冰！”李长庚的尖啸从上方传来，“你以为找到密室就能破局？当年你生母就是死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太初历》被烧成灰烬！”
火光照亮地宫，沈砚冰看见李长庚身后跟着西名死士，每人手中都握着淬毒的短刀。苏若雪的银簪己经出鞘，香粉盒打开露出夹层的机关——里面藏着十二枚银针，每枚都淬着能让人致幻的药物。
“你错了，”沈砚冰踏前半步，算筹在地上摆出“荧惑逆位”的阵型，“我生母临死前，早己将真正的《太初历》全本藏在……”他忽然踢起地上的蛛网，荧光闪过，竟是用磷粉混合蛛丝制成的标记，“这里！”
死士们的刀光在磷粉中若隐若现，沈砚冰趁机拽着苏若雪躲进石壁暗格。她的披风被刀刃划破，露出左臂的北斗七煞刺青——与死士们的标记一模一样，只是多了道伤疤，将“煞”字一分为二。
“当年我故意让曹正淳看见刺青，”她低声解释，香粉味混着血腥味格外浓烈，“就是为了让他以为我是忠心的死士，却在‘煞’字上留了破绽。”
暗格里突然传来硬物硌手的感觉，沈砚冰摸出个铜盒，里面装着半枚玉佩，刻着“观天”二字——与他生母的玉坠正好凑成一对。苏若雪的呼吸陡然急促：“这是我母亲的东西，她临终前说……说观天者必有一死，才能破局。”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李长庚的咒骂声混着石块坠落声传来：“快！炸了这地宫！不能让他们拿到……”
“砚冰，接住！”苏若雪突然将玉坠塞给他，转身冲向石门，银簪划出寒光的瞬间，沈砚冰看见她眼中闪过的决然——那是与七年前乱葬岗相同的眼神，那时她也是这样，用身体挡住向他砍来的刀刃。
爆炸声响起的刹那，沈砚冰被气浪掀翻，昏迷前最后一眼，看见苏若雪的素白披风在火光中翻飞，像极了生母临终前飘起的裙角。再次醒来时，地宫己坍塌大半，他怀里的《太初历》全本完好无损，玉坠与玉佩严丝合缝，映出石壁上残留的星象图——那是七星连珠的真正轨迹，比曹正淳计算的早了二十年。
“沈兄！”陆少游的呼喊从上方传来，禁军的火把照亮废墟，“苏女官她……”
沈砚冰握着染血的银簪，簪头的北斗坠子己经碎裂，香粉盒不知去向。他望向坍塌的石门，忽然想起苏若雪在火光中的口型——“去天坛”。算筹在掌心轻轻敲击，发出“咚、咚、咚”三声，那是他们约定的“活着”暗号。
雪又开始下了，沈砚冰站在废寺残碑前，看着漫天飞絮落在星盘上。苏若雪的香粉味还在空气中弥漫，混着狼毒草的气息，形成独特的暗号。他知道，她一定是用迷魂散制造了假死的幻象，此刻正带着曹正淳的秘密，前往天坛地宫。
“陆兄，”他握紧手中的玉坠，“备马，我们去天坛。二十年前的七星连珠预言，该有个了断了。”
更深露重时，一行人策马穿过积雪的宫道。沈砚冰摸着星盘缺口，忽然明白养父为何将他取名“砚冰”——砚台藏冰，外冷内热，正如他此刻的心。苏若雪用十三年光阴布的局，曹正淳用三十年光阴做的梦，都将在天坛的星象下，迎来最锋利的破局之笔。
废寺的蛛网在风雪中渐渐消散，却在沈砚冰心中织成新的图景。他知道，第七章的废墟只是开始，真正的观天局，才刚刚露出它残酷而璀璨的真面目。而他，终将带着苏若雪留下的线索，在七星连珠的夜，让星星听见人心的声音——哪怕那声音，需要用鲜血来书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