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五年的春分，皇城上空祥云缭绕。
华乐诞下长女那日，满朝文武在殿外静候，首至女官高声宣道：“陛下喜得公主，赐名萧明——取‘日月昭昭，山河永明’之意！”
群臣跪拜，唯有秦昭立在阶下，望着紧闭的殿门，掌心沁出薄汗。
珠帘忽被掀起，陈瑜怀抱襁褓缓步而出，温润眉目间盈满笑意：“将军，陛下请您进去。”
秦昭小心翼翼接过婴儿，小公主睡得正香，拳头攥着她一缕垂落的发丝。
“像你。”陈瑜轻声道。
华乐倚在龙榻上，虽面色苍白，眸光却亮如星辰：“朕的女儿，自然像朕最亲近的人。”
公主满月宴上，北狄献上汗血宝马为贺，南疆呈来千年灵芝，连东海都遣使送上明珠十斛。
一片祥和中，御史大夫突然出列：“陛下！老臣听闻靖海侯与秦将军欲结连理，此事实在不妥——”
“哦？”华乐漫不经心逗弄怀中的萧明，“何处不妥？”
“两家皆掌兵权，若再联姻，恐有震主之危啊！”
殿内霎时死寂。
秦昭握紧酒杯，顾怀安指节捏得发白。
华乐忽然轻笑一声，将公主交给乳母，缓缓起身：“爱卿提醒得是。”她一步步走下玉阶，玄色龙袍逶迤如夜，“所以朕决定——”
封秦昭为‘异性王’——秦王，与朕姐妹相称，共治山河。”
满朝哗然！
大婚那日，没有花轿迎亲，没有嫁娶之分。
秦昭一袭金线绣凤的赤红战袍，顾怀安着墨蓝侯爵礼服，二人共乘一骑，自朱雀大街缓缓行至太庙。沿路百姓抛洒花瓣，有老者含泪高呼：“秦将军护我儿郎戍边，顾侯爷修堤救我全村——天作之合啊！”
太庙前，华乐亲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一个为朕守江山，一个为朕稳朝堂。”她眨眨眼，“往后吵架，可不许闹到朕跟前。”
顾怀安郑重叩首，秦昭却突然抽出腰间匕首割下一缕发丝，又利落削断顾怀安一缕黑发。
“结发为夫妻。”她将两缕发丝缠作同心结，“不是谁嫁谁娶，而是我秦昭阳与顾怀安——”
“共建一个小家。”顾怀安接话，在万众瞩目下吻上她眉心。
秦家村——
春野上，山风卷着纸灰盘旋而起。
秦昭跪在坟前，指尖抚过青石碑上“秦铁山之墓”几个斑驳的字，喉间微哽：“爹，娘，女儿回来了。”
她身后，顾怀安静静立着，手里捧着一壶烈酒。
秦昭声音低哑，指节抵在冰冷的石碑上，“如今女儿己为您报了仇，边关再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她顿了顿，侧头看向顾怀安，眼底浮起一丝柔软，“还有……女儿找到了要相守一生的人。”
顾怀安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她身侧，郑重斟满一杯酒，缓缓洒在坟前：“岳父岳母在上，怀安此生，定护阿昭周全。”
烈酒渗入黄土，风过林梢，沙沙作响，似在回应。
秦昭眼眶发热，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曾笑言：“我家阿昭将来要嫁，必得是个能接住她三招的好汉。”
她低笑一声，握住顾怀安的手：“爹，他虽接不住我三招，但……”
“但我能接一辈子。”顾怀安接话，指腹擦去她眼角湿意。
远处夕阳沉入山峦，将二人并肩的影子拉长，与坟前袅袅青烟交织，恍若故人含笑颔首
婚后的靖海侯府焕然一新。
东院辟作演武场，每日清晨都能见顾怀安与秦昭过招，枪剑相交声惊飞满树雀鸟；西厢改成书房，秦昭批军报时，顾怀安便在一旁核算漕运账目，偶尔为某个数字争论不休。
某夜暴雨，秦昭浑身湿透地踹开房门：“北狄那群兔崽子又骚扰边境！”
顾怀安头也不抬地抛来干布：“阿鱼刚传信，岁玉己带凤翎卫去调查了。”见秦昭瞪眼，他轻笑，“怎么，不信我教出来的人？”
秦昭忽然将他扑倒在榻上：“顾怀安。”
“嗯？”
“当年你收留岁玉时……是不是就想着有朝一日，能让我安心留在你身边？”
窗外电闪雷鸣，顾怀安抚过她潮湿的发梢：“不，是想让你知道——”他望进她眼底，“无论你要征战沙场还是归隐田园，总有人为你守住归路。”
萧明三岁生辰那日，华乐在御花园设宴。
小公主穿着杏黄襦裙，发髻上簪一朵新摘的牡丹，摇摇晃晃捧着一卷竹简跑到席间，奶声奶气地念：“苏秦说齐王曰——『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满座哗然。
太傅手中的酒杯「咣当」坠地，颤巍巍指着那卷《战国策》：“这、这岂是稚童该读的？”
陈瑜从容起身，拂去公主裙摆沾的草叶：“太傅以为，公主该读什么？”
“自然该从《女诫》《内训》启蒙！”
“《女诫》教女子卑弱，”陈瑜抱起萧明，小公主顺势搂住他脖子，一双酷似华乐的明眸眨呀眨，“可陛下要的，是能辨忠奸、明得失的储君。”
华乐倚在龙纹凭几上轻笑：“皇后说得是。”
永乐十年春，太学士周淳在经筵上讲《春秋》，说到“妇人不预政”时，五岁的萧明突然举手。
“周先生，”她歪着头问，“若妇人不能预政，那我母皇为何能当皇帝？”
周淳胡子一抖：“陛下乃天命所归，非常理可论……”
“《春秋》里还说『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呢。”萧明跳下绣墩，小手拍在案几上，“可母皇登基五年，国库岁入翻倍，边关再无战事——这算『家索』吗？”
满堂死寂。
夜深人静时，陈瑜在御书房给萧明开小灶。
“今日驳周淳的话，是谁教的？”他指着《盐铁论》上一段话问。
小公主晃着脚丫啃蜜饯：“阿隼贵妃呀！他说北狄可汗帐里，连狗都知道『谁给肉吃谁就是主子』，哪管公的母的？”
陈瑜扶额，终于明白为何近日总见阿史那隼鬼鬼祟祟抱着萧明溜马——这狼崽子竟敢教储君「草原生存学」！
“明日开始，”他抽走蜜饯罐子，“多背《论语》，少听贵妃讲狼群故事。”
萧明瘪嘴要哭，忽听窗外「咔嚓」一声——华乐正趴在窗棂上偷吃给女儿藏的糖糕。
“母皇救我！”
陈瑜转身开窗，正撞见女帝仓皇抹嘴角糖渣的模样。三人六目相对，华乐干笑：”那个……朕来检查课业？”
月光漫过窗台，将嬉闹的影子投在书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