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掀开门帘时,带进来的冷风裹着雪粒,在顾九娘狐裘上沾了几点湿痕。
她解下斗篷,发梢的冰碴子"簌簌"落进铜盆,映着烛火像撒了把碎银。
"夫人所料不错。"春喜压低声音,指节蹭了蹭冻得通红的鼻尖,"柳氏昨夜命小翠送出一封密信,奴才跟着那小蹄子绕了三条巷子,信是塞给西市茶棚的老哑巴。
奴才想抢,可那哑巴怀里揣着把短刀——"她撩起裤脚,小腿上一道红痕还渗着血,"到底没摸着内容。"
顾九娘的指甲在珊瑚珠上掐出个月牙印。
柳氏的算盘她早看透了:萧承煜三日后就要回府,这外室定是想趁主母不备,在侯府里闹出点动静,好让男人心疼她受的委屈。
原书里这蠢货就是靠装病撞柱,才让萧承煜动了休妻念头——如今她偏要把这出戏码,原封不动地演回去。
"看来她真以为侯爷会为她撑腰。"顾九娘突然笑了,那笑像冰面裂开条缝,"既然如此,不如让她来我房里坐坐。"她指尖划过案上的鎏金手炉,"春喜,去把前院守夜的周七换了,让王二带三个粗使婆子去东侧回廊,看见穿月白棉裙的——"她眯起眼,"别拦着,放进来。"
春喜领命要走,又被顾九娘叫住。
主母拨了拨烛芯,火光映得她眼尾的朱砂痣忽明忽暗:"把卧房的灯全熄了,只留案头那盏。"她摸出块蜜饯含在嘴里,甜得发腻的滋味漫开,"要让她觉得,我睡得正沉。"
子时三刻,柳氏缩在院外的老槐树上。
雪落在她月白裙角,冻得后颈发僵。
小翠的话还在耳边炸响:"夫人今日关了绣坊,跟老夫人闹得凶,夜里连守夜的都撤了!
您若是这时候去主院......"后面的话被风雪卷走,可柳氏分明看见那小丫鬟缩着脖子,指尖掐得泛白——定是被顾九娘吓破了胆,才巴巴来报信。
她攥紧袖中的帕子,帕角绣着并蒂莲,是萧承煜前日塞给她的。
那男人走时说:"等我回府,便替你讨个名分。"可顾九娘哪会轻易松口?
柳氏咬了咬唇,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若能在主母房里"偶遇"侯爷,便是被骂几句又如何?
到那时,萧承煜定会心疼她冒雪犯险,老夫人也会嫌顾九娘连个外室都容不下......
"吱呀——"
院墙上的青瓦突然松动,柳氏惊得差点摔下去。
待看清是只野猫窜过,她才捂着心口松了口气。
她踩着墙根的积雪溜进院子,鞋尖刚沾到主院的青石地,便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卧房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映出顾九娘的影子歪在软榻上,像是睡熟了。
柳氏咽了咽唾沫,扶着廊柱往前挪。
离门槛还有三步时,她忽然闻到股熟悉的沉水香——是萧承煜常用的香胰子味!
难道他提前回府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柳氏的脚便不受控制地往前迈。
她伸手要掀门帘,指尖刚碰到绣着百子图的缎子,身后突然响起"咔嚓"一声。
是积雪压断了竹枝?
柳氏猛地回头,却见东角门的阴影里,几个粗使婆子正握着麻绳,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她想跑,可脚腕突然被什么缠住——是春喜!
那护卫不知何时从廊下的花盆后钻出来,铁钳似的手扣住她的脚踝。
"夫人,柳娘子来给您问安了。"春喜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她一用力,柳氏整个人栽进雪里,帕子从袖中飞出去,落在顾九娘脚边。
卧房的门"吱呀"打开,顾九娘倚着门框,手里端着茶盏。
月光落在她发间的东珠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柳妹妹这是......"她弯腰捡起帕子,看了眼并蒂莲的绣样,"大冷天的,来我房里借火?"
柳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望着顾九娘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卧房里,萧承煜的玄色披风正搭在椅背上,帽檐下露出半枚羊脂玉佩,正是他从不离身的定北侯印。
柳氏被春喜拽住脚踝的瞬间,雪地里的冰晶刺进她掌心,疼得她倒抽冷气。
顾九娘的狐裘扫过她发顶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蜜饯甜腻的味道——那是主母房里特有的气息,此刻却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疼。
“柳妹妹这是……”顾九娘弯腰捡起帕子,指尖划过并蒂莲的绣纹,“大冷天的,来我房里借火?”
柳氏喉咙发紧,后槽牙咬得生疼。
她望着顾九娘身后那半枚羊脂玉佩,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萧承煜的披风还在,难道他真的提前回府了?
可方才翻墙进来时,院外连马蹄印都没见着,莫不是顾九娘故弄玄虚?
“我、我是担心夫人夜里受寒……”柳氏撑着雪堆爬起来,裙角结了冰的棉絮刮得腿生疼,“主院守夜的都撤了,我想着来添个炭盆……”
“添炭盆?”顾九娘忽然笑出声,茶盏在石桌上磕出清脆的响,“那你倒是说说,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知道我守夜的撤了?”她指尖重重叩在帕子上,“又怎么知道我房里会有侯爷的披风?”
柳氏的脸瞬间煞白。
小翠那小蹄子!
定是被顾九娘逼得改了口风,故意引她来钻圈套!
她想退,可春喜的手像铁箍似的扣着她手腕,粗使婆子们己经围上来,麻绳在她们掌心搓得沙沙响。
“押去庭院。”顾九娘甩了甩帕子,珊瑚珠串在腕间叮当作响,“让她在雪地里醒醒神。”
庭院的雪足有三寸厚。
柳氏被按跪在青石板上时,膝盖传来刺骨的疼。
婆子们扯她的绣鞋,她踢打着尖叫:“你们敢!侯爷知道了不会饶你们——”
“啪!”
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
顾九娘的金护甲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五道红痕:“侯府的规矩,外室夜闯主院,该当何罪?”她蹲下来,与柳氏平视,“你不是想看我?那就让你看个够——明日辰时三刻,侯爷的马车该到府门口了吧?”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望着顾九娘眼中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前日萧承煜走时说的“等我回府”——原来他根本没说具体时辰,是她自己急红了眼,撞进这张早就张开的网。
“除去鞋袜。”顾九娘站起身,裹紧狐裘,“让她尝尝侯府的雪有多凉。”
绣鞋被扯掉的瞬间,柳氏的脚刚触到雪地便猛地缩起,可婆子们按住她的脚踝,将她的光脚按进雪里。
寒意向骨头里钻,她抖得像片风中的枯叶,牙齿磕得咯咯响:“夫人……我错了……求您……”
柳氏浑身剧震。
她听不懂顾九娘话里的寒意——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从前那个被她几句眼泪就哄得乱了分寸的蠢货!
子时的更鼓敲过三通,庭院里只剩柳氏压抑的抽噎。
顾九娘站在窗前,望着雪地里那团蜷缩的黑影,指尖着窗棂上的冰花。
春喜捧着姜茶进来,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夫人,可要让婆子们换班?”
“不必。”顾九娘摇了摇头,“她撑不过丑时。”她转身看向案头的沙漏,细沙正缓缓坠落,“明日此时,侯爷该到城门了。”
春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竖起耳朵:“夫人,您听——”
远处传来模糊的马蹄声,像闷在云里的雷。
顾九娘嘴角扬起极淡的笑,将茶盏递给春喜:“去前院看看,是不是城门的更夫提前报晓了。”
春喜领命出去,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雪粒扑进来落在顾九娘脚边。
她望着庭院里渐渐没了动静的柳氏,轻声道:“你以为自己是萧承煜的白月光,可在他眼里……”她指尖划过案上的休书草稿,“不过是颗随时能弃的棋子。”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混着北风卷进侯府的朱漆大门。
顾九娘望着窗外泛白的天际,将休书塞进炭盆。
火焰舔过纸页,这一世,她要写自己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