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拐杖重重砸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案头的青瓷茶盏跳了两跳,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脖颈上青筋凸起:"清如!
你给我解释清楚!"
萧清如的膝盖撞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
她死死攥着老夫人的锦缎裤脚,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祖母!
不是那样的......是有人陷害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发颤,像被踩碎的瓷片。
昨日还精心打理的鸦青发髻散了半缕,垂在肩头,珠花歪歪扭扭地戳着鬓角,倒比平日更显狼狈。
顾九娘站在暖阁东侧的鎏金香炉旁,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勾起。
她早算好了——萧清如仗着老夫人疼宠,总爱在她这个主母跟前摆侯府二姑娘的谱,上月竟敢联合外室之女在她的寿宴上使绊子,害她当众摔了茶盏。
今日这局,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我也愿相信是误会。"她轻轻叹了口气,莲步轻移走到萧清如跟前,指尖捏住那半件月白长衫的衣襟,"可这衣裳上的绣纹......"她缓缓展开,一朵繁复的牡丹在烛火下舒展花瓣,"分明是清如妹妹惯用的绣样。"
萧清如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牡丹是她前日在白云观后殿绣的——当时她只当是给俗家弟子的旧衣补个花样,谁能想到会被人拆下来缝在男式衣袍上?
她猛地扑过去要抢,却被顾九娘灵活地避开,锦缎袖口扫过她的额头,带起一阵风。
"赵嬷嬷。"顾九娘轻唤一声。
赵嬷嬷立刻从袖中摸出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笺,双手捧到案前:"老夫人,奴婢在二姑娘妆匣最底层的《女戒》里搜出这个。"
老夫人抖着手展开信笺,只看了两行便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
顾九娘眼尖地瞥见"郎骑竹马来"几个字,那是萧清如前日在她院里抄经时念过的诗句——她早让小翠盯着,见萧清如往信笺上落墨,便买通了守夜的婆子,等萧清如睡熟后偷了信笺,又让府里最会摹仿笔迹的绣娘添了后半段。
"这是......"三姑娘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庶女们交头接耳的私语像针一样扎进萧清如耳里:"情诗?
二姑娘竟与俗家弟子私通?""怪不得她总说去白云观修行,原是幽会去了......"
萧清如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
她踉跄着站起来,一把抓住顾九娘的手腕:"是你!
是你害我!
那日在观里,你让小翠故意撞我,害我绣坏了帕子......"
"清如妹妹这是急糊涂了。"顾九娘轻轻抽回手,指尖在袖口蹭了蹭,仿佛沾了脏东西,"我若真想害你,又何必在老夫人跟前替你说话?
不过是想让妹妹吃些教训,往后别再被人哄了。"
老夫人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
她盯着萧清如,目光像刀:"清如,你自幼在我跟前长大,我待你如何?"
"祖母!"萧清如跪行两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真的是误会!
那信笺是......是我抄来的诗!"
"抄的?"顾九娘挑眉,"那这诗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也是抄的?"她扫了眼案上的信笺,"妹妹素日最厌俗套情诗,怎的偏生抄了这么一首?"
厅内霎时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萧清如的额头渗出血珠,顺着青砖缝蜿蜒成细流。
她望着老夫人灰白的鬓角,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老夫人最恨后院不清白,当年大房的表小姐不过是和书童多说了两句话,便被发卖去了庄子。
今日这局,顾九娘连退路都没给她留。
"陈妈妈。"老夫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铁,"去把家法取来。"
顾九娘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
她早算到老夫人会动家法——萧清如犯的是闺阁大忌,不罚不足以堵众人之口。
至于往后......她瞥了眼瘫坐在地的萧清如,唇角微勾——这一局,她不仅拆了萧清如的台,更让老夫人明白,这侯府后院,还得靠她这个主母镇着。
陈妈妈捧着红漆木盒进来时,萧清如的哭声己经哑了。
她望着那根裹着红绸的藤条,突然想起顾九娘昨日在佛堂说的话:"妹妹若想在侯府立足,总得学些规矩。"
原来这就是顾九娘说的"规矩"——她要让全府上下知道,动她顾九娘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老夫人的拐杖尖在青砖上划出更深的痕迹,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先打二十杖,让她好好醒醒神。"
陈妈妈掀开红漆木盒的瞬间,裹着红绸的藤条便散出经年的沉木气息。
萧清如盯着那根藤条,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膝盖却先软了——她昨日还在镜前簪着东珠步摇嘲笑顾九娘的珊瑚树俗气,此刻却要在全府女眷跟前受这等折辱。
"二姑娘,得罪了。"陈妈妈伸手去拽她的胳膊,萧清如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暴起,指甲抓向陈妈妈的手背:"我是侯府二姑娘!
你敢动我?
祖母!
祖母救我——"
老夫人的拐杖"咚"地砸在她脚边,青砖裂出细纹:"救你?
你当侯府的家法是摆设?
当年你大表姑不过和书童说两句话便被发卖,你私通外男的证据都摆在眼前,还敢闹?"她浑浊的眼底燃着怒火,"陈妈妈,动手!"
藤条破空的声响混着萧清如的尖叫炸开。
第一杖抽在脊背,她的绣鞋在青砖上划出两道深痕;第二杖落在腿弯,整个人重重栽倒,鬓间最后一支珠花"啪"地摔碎;第三杖下去时,她的哭嚎己不成调,混着"祖母饶命""顾九娘你不得好死"的呜咽,在暖阁里撞出回音。
顾九娘靠在鎏金香炉旁,看那藤条每落一次,萧清如的月白衫子便洇开一片红。
她想起上月寿宴,萧清如联合外室之女在她茶里撒了滑石粉,害她当众摔了茶盏,珊瑚镯子磕出裂痕时,萧清如躲在屏风后笑得多欢。
此刻闻着香炉里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她指尖轻轻敲了敲袖口的珊瑚扣——这仇,总算是报了。
"够了!"老夫人突然抬手,陈妈妈的藤条悬在半空,"二十杖,一杖没少。"她盯着瘫在地上的萧清如,胸膛起伏如潮,"陈妈妈,带她去西跨院软禁。
没有我的手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祖母!
我知错了......"萧清如爬着去抱老夫人的腿,血污的手指染脏了老夫人的墨绿裙裾。
老夫人猛地抽回腿,仿佛碰着什么脏东西:"知错?
你若真知错,昨日在白云观与那俗家弟子私会时,怎不想到侯府的名声?"她转身看向顾九娘,目光缓和了些,"九娘,你去查查那俗家弟子的底细,莫要再让清如被人骗了。"
顾九娘垂眸应了,却在陈妈妈架起萧清如时,忽然俯身凑近她耳畔:"你总说我商户之女不配当侯府主母,说我连你鞋尖都比不上。"她指尖挑起萧清如一缕沾血的发丝,"如今你私通外男,被家法伺候,被关在偏院——连府里最下等的粗使妾室,都比你体面些。"
萧清如的瞳孔骤缩,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她想骂,想抓花顾九娘的脸,可浑身疼得像被拆了骨头,只能瞪着顾九娘腰间晃动的珊瑚坠子,恨意几乎烧穿眼底。
"走。"陈妈妈扯着她往外拖,血滴在青砖上,连成歪歪扭扭的线。
顾九娘望着那串血痕,唇角终于扬起真切的笑——这一局,她不仅让萧清如丢了脸,更让老夫人明白,这后院没了她这个主母镇着,得乱成什么样。
消息像长了翅膀,日头未落便传遍侯府。
前院扫落叶的婆子凑在角门边嘀咕:"二姑娘被打了二十杖?
听说还关了偏院!""可不是?
主母前日还在佛堂骂她没规矩,今日便现了报。"后巷洗衣的仆妇搓着衣裳首咂舌:"原先只当主母是脾气暴,谁知道手段这么狠......"
王嬷嬷端着药碗经过时,听见这些议论,指尖微微发颤。
她跟着老夫人二十年,见过太多后院倾轧,却从未见过顾九娘这般——明明和原主一样善妒刻薄,偏生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把萧清如的错处钉得死死的,连老夫人都挑不出错。"这位主母......"她望着主院方向的朱漆大门,轻轻叹了口气,"比传闻中更难对付。"
顾九娘坐在主院暖阁里,听着小翠汇报各院动静,指尖着茶盏边沿。
窗棂外的夕阳把珊瑚树照得透亮,红得像萧清如背上的血。
她想起昨日深夜,小满缩在廊下递来萧清如的信笺时,冻得通红的指尖——这局能成,到底少不了底下人的帮衬。
"去把小满叫来。"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鹅毛。
小翠应了声,转身往偏房去。
顾九娘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往后这后院,才更听话些。